阮均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眼睛盯着前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梧桐树林,没有路的地面上铺满枯黄叶片,向远处延伸,看起来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地,一眼望到底。事实也是如此,他在里面打转,四面都是方向,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停车的地方。
一道看不见也无法感知的屏障,将他隔离在外,即使走进梧桐树林中,他也永远无法靠近树林的中心。
但阮均知道,树林的中心是存在的,因为宋衍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
他焦躁不安,甚至生出了一种生如蝼蚁的恐惧。和之前一样,他被逐出齐谐司后,无论在海底找多少年,却永远无法定位齐谐司的位置。只要齐谐司有意隐藏,这世间大概没有人可以找到它。
在今天之前,阮均并不知道沉寂的齐谐司在外界还有这样一处据点;他更不清楚王玄什么时候避开了海域的监控悄无声息地离开海底,并且准确地将信寄给他;王玄甚至在宋衍回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有自己的秩序。他们拥有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力量,他们因“齐谐司”三个字而凝聚。就算光尘死了,南陵生态园就此覆灭,但齐谐司却从未消失,也永不可能消亡。
旧纪年中,地球的危机是齐谐司造成的,最后,也是他们解除了危机。
这么多年过去了,阮均一直都记得沈星悠在阵法中遭受痛苦折磨的样子,那是他见到沈星悠的最后的样子。
如果他早知道沈星悠向往的生态园是这样的结局,他死都不会让沈星悠去那里。
后来,他在岸边醒来,别说沈星悠了,这世界上,连沉海的南陵山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为什么刚好是沈星悠?”阮均盯着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这个问题突然从痛苦的记忆中冒出来,他几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隔了这么多年,他忽然发现了一些巧合。
他抬起头,宋衍出现在路口,脸上不是喜,不是悲,而似乎是生气。
阮均走过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宋衍安全出来了。他平静问:“阿衍,怎么了?”
“没事。”宋衍深吸了一口气,把光珠拿出来,“王玄告诉我怎么去齐谐司。”
阮均惊讶地看着光珠,又看了看宋衍,问:“没说别的了?”
“没有,我们出发吧。”
阮均不安地开着车,到了海边的小城,驾轻就熟地乘坐潜艇,他们来到了之前南陵山沉海的位置。这个地方,阮均这些年已经探查了无数遍,不仅仅是这里,包括所有能够抵达的海底深渊。
海水之下是旧城的废墟,再往深处下潜,连光源也被吞噬,黑暗包裹着潜艇,在光珠的指引下,穿行在深渊中。到达某一地方的时候,大群未知的庞大生物忽然猛烈撞击船身。
它们是被光珠吸引。光珠的指示熄灭了。
宋衍离开潜艇,成为那群生物攻击的对象。光珠在翻涌的海水中撕碎,散成星星点点。海水剧烈震荡,感受模糊,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宋衍仿佛抵达另一重海域,浓黑蓬勃的海底草甸间,已经看不见城市废墟的影子。
宋衍在草甸中行走,大小鱼群在他身边游走,忽然,他抬起头,一座巍峨黑影在黑暗的海水中显露出来,他已经抵达了黑影的边缘。
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中,宋衍被卷入聚集的鱼群,一同坠入阴影之中的黑色深渊。
不太明亮的空间,像隔了一层玻璃罩子,将海水从整座南陵山里分离出去。头顶浓黑的海水仿佛要淌下来,仔细看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黑色的天空中意外穿行的生物。
沈星悠拿着一串夜明珠制成的灯,坐在空地上,等着寅清收网。人少,需要的物资更少,不算执夷的话,现在的齐谐司只有紫夜、寅清和沈星悠三个人吃饭,加上山中种植的作物,半个月打一次渔就足够了。
南陵山虽然永沉海底深渊,照不见太阳,但山上的草木依旧在生长,它们在春天焕发生机,在冬天按照时令凋零,只是因为光线不足,那层绿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色。
沈星悠喜欢点着灯看它们,在夜明珠的柔和光照下,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吸。
她摸着地上的草叶,它们不再鲜嫩,带着干枯的触感,现在外面的世界应该是寒冬岁末。
人少山空,南陵山大部分照明都是昏暗的。很多时候,沈星悠都觉得自己是一只生活在深海里的鱼。深海的大鱼吃小鱼,她也吃小鱼。
从那个空间出来后,沈星悠在南陵山似乎已经度过十几个春秋了,她记不清,也不想去记。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时间也在他们身上失去了意义。
沈星悠终于明白,她和紫夜、寅清、执夷、王玄一样,几乎都是不老不死的灵体。与短暂寿命的人类相比,太过漫长的生命,不知是惩罚,还是恩赐?”
山中不知岁月,柏木林永远苍森,郁郁青青。
这样很好。
深渊中的力量在收回,宋衍和鱼群挤压在看不见的网中,从高空往下坠,不知多久,终于触地,他被奇形怪状面容狰狞的鱼埋在里面。
宋衍早已感知到黑影中的空间,他知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