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一切。仪式如常进行,殷郑跟在殷郊身后,仿佛一切与她无关,闲庭信步——
就好像真的是她扶住了兄长,化解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崇应彪第一次发现,殷郑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无用。
藤蔓的枝条也可以绞杀猎物。
‘天潢贵胄的兄妹,也不过如此。’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两兄妹各怀心事地结束了祝酒仪式,各自归位。
崇应彪的目光与自神像前走回的殷郑撞了个正着,他看到少女的眼神从略带疑惑变得有些惶恐——
殷郑意识到,崇应彪目睹了一切。
她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祭神时分心,乃至于能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须臾之间殷郑浑身的血液都随着剧烈的心跳开始沸腾,随后冲上头顶。随之而来的还有后悔和恐惧,悔自己为什么要选祭神如此重要的场合;惧若崇应彪说了实话,自己又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父亲的怒火,母亲的失望,还有大父和从父......对,还有她兄长,他又会如何瞧不起她?
崇应彪看到她的目光中掺杂了请求之意,顿觉没了意趣——
他垂下眼帘,心中思忖着究竟是说出实话邀功,还是卖她殷郑一个人情。
帮她不是不可以,毕竟崇应彪心里也有数,自己用过殷郑送来的东西,算是承她的情谊。他们北崇人一向恩怨分明。只是......说来也是,谁让她和殷郊是亲兄妹呢?
殷郑的掌心一片潮意,身后的里衣也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一片寒意。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想着所有的解释,对,解释!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有回还的余地——
即使崇应彪言之凿凿,那又如何?除了他,没有别人再能作证。而崇应彪的名声她在内廷都有所耳闻,更何况是其余的人......就算他说了实话,恐怕,也不一定有人相信。
只可惜他站得太远,自己没法反咬一口。殷郑想着:不过,污蔑公主倒也是一项罪名。
祭神之仪既毕,殷郑转过身再一次望向崇应彪。此时,她眼中的胆怯和乞求之意已经散去。昏暗的神殿里,崇应彪能看到她眼中凛冽的冷意和极力压抑的一丝惧色。
两人隔着各自离去的人群无言地相望,历经方才的事情,此刻也无人留心他们两人的诡异行径——
帝乙携殷启率先离开,鄂顺和姜文焕分开去寻自己的姑母,而姬发则和殷郊一起跟在殷寿身后。
崇应彪忽然笑起来:他决定放过殷郑。因为比起这一次不轻不重的功劳,他更想看看这个姑娘以后还能折腾出些什么新花样来。
他很是期待。
少年的唇角上扬,露出一对尖利、森白的虎牙。
殷郑认识崇应彪四年,从未真正见他笑过。这一笑,笑得女孩的心跳越发快起来,一阵刺痒自她脊背后流过。可她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她还不想输。
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响亮的掌掴声,伴随着殷寿的怒吼:
“滚回你院子里,跪着思过!”
殷郑一瞬不瞬地盯着崇应彪,双手在袖子里紧紧相握——生怕崇应彪会突然出去替殷郊解释什么。
可他没有。
少年似也被院中的喧闹所吸引,偏过头去看着。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又变回往日里不冷不热的嘲讽神色——那模样,好像她兄长是咎由自取。
殷郑的心中升腾起一阵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可随之而来的又是难以言说的苦楚与愧疚,以及一种后知后觉的悚慄。
从此,她与崇应彪不再毫无瓜葛;这一刻起,她对他无权指摘——
满殿神明见证,她与崇应彪,是共犯,也是同谋。
初试爪牙的幼兽此时方觉自己的莽撞与无知,可当她想转身逃跑时才发现后路已断。从此,她只能与比自己更危险的猛兽同行。
殷郑垂下头去,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想要转身离开。她心里清楚,此时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可她刚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响起她叔祖的声音——
沙哑,却振聋发聩。如同天雷,落在殷郑的心上。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她的肩膀一抖,顿住了脚步。缓缓回过身去,却发现比干跪在神前,没有看他们任何人。
殷郑在心中安慰自己,这话或许是问崇应彪的。可内心的一角仍在劝慰她,不如就此坦白——
叔祖待他们这些晚辈一向宽容。
她抬起头,借着壁上火光,仰望那些神像——和十年前并无不同,永远都是眼眸低垂,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们看不见她,又如何看得见她的不平?
那些问不出口,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自她心底一涌而出:凭什么永远是兄长在前?凭什么父亲只能看到兄长?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