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熙熙,辞絮絮,诸邪予我末劫火。
柳茵茵,雨蒙蒙,众神观我渡此生。
崇应彪不信神——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被庇佑过。
倘若真有神仙,那他可不会朝拜。相反,崇应彪会破神殿、砸神像,举着刀剑质问满天神明:
凭什么?
我拜诸神千万次,何曾眷顾我一时?
可是殷商尚巫祝敬神明。于此每次祭神,他身为伯侯之子还是得跟着去。如此,至少显得他略微合群些。
他向来只敬权力,不信命——
商王握权,他一道旨意就能让八百诸侯上贡质子;他父亲也掌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个决定就可以把他逐之千里。
这是崇应彪在十二岁的时候想明白的。
他并没有像其他质子一样沉溺在殷寿为他们构筑的虚幻中,更没有臣服于他试图建立的光辉伟岸的父亲的形象——
崇应彪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跪什么。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殷寿到底怀着怎样的目的,也足够他从最初的狂热中重新冷静下来。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而是崇应彪实在是熟悉这种冷漠。
所有的冰冷与利用都被遮掩在殷寿虚构的温情之下,他的鼓励与认同只不过是为了激励他们去替他做更危险、更肮脏的事。
即使崇应彪不知道一个合格的父亲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但他明白这是利用。
和他父亲崇侯虎如出一辙,只是被很好地粉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加危险:
苦涩的毒药会让人恐惧而怨恨;可甜酪中的鸩酒只会让人甘之如饴。
崇应彪惜命,他可不想糊里糊涂地把自己葬送在朝歌。
所以他从不跪殷寿、商王,他跪的是至高的权力和无上的荣耀——
他总有一天要回北崇去的,以北伯侯的身份。去以嘲讽的目光审视他的父亲,以讥讽的言语审判他的兄弟。他要父兄以他儿时的视角,仰望未来的自己。
这样的想法总让崇应彪控制不住地想要观察一下殷寿,或是商王和殷启。想看看身为上位者,究竟该如何行止有序,不出错漏。
祭神祭祖的时候也不例外——
祭神殿内烛火幽微,大祭司比干在神坛前低吟着祝词。商王帝乙位于最前,月白的吉服上缀满金丝,腰间垂挂的玉佩一丝不苟。
四下里很是安静,只有灯芯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应和缥缈的祝词。崇应彪一席灰衣,和其他三位质子在大殿的后方跪作一排。
余光中,其余三人皆闭眼合掌,模样十分虔诚。唯独他,半眯着双眼,偷偷打量着前方——
帝乙二子携内眷紧随其后,上香祈福。而身为孙辈的殷郊和殷郑则一个手捧盛着酒器的托盘,另一个手持净瓶......
殷郑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只是如今春祭,一个冬天未见,她似乎比上次去找苏全孝时略长高了几分。可她站在殷郊身边,还是被衬得十分瘦小——
神位后的火光照过来,被她身前的父辈、兄长挡了个干净。厚重的阴影落在她身上,铺天盖地般,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崇应彪看着就觉得想笑,他觉得殷郑真可怜——
这几年里,他没少听殷郑同苏全孝悄悄地念叨殷郊的许多事:好的就成了邀功,坏的就成了愚蠢,不好不坏的就是努力了但没成功......嗯,无能。
更可怜的是她既不敢触怒父亲,也不敢直面兄长。她能做的不过是找个比她更软弱些的人,倾倒她心中所有的不平——这就是嫉妒。她甚至都不敢咒一句什么,只能对那些她无力参与且已成定局的事,做些无用的评价。
殷寿还是看不到她,也不会看她。崇应彪想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就像柔弱的菟丝,攀着乔木......
入目青葱,皆为乔木。没有人会注意树干上是否攀了藤蔓。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中,殷郑微低着头,轻轻侧首,似是在环顾四周。可崇应彪看见了,一道冷冽的寒光自她眼中闪过,恍如天上的寒星一般迫人——
这立刻引起了崇应彪的兴趣。
野兽在风里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不自觉地兴奋而战栗。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祝酒。”
比干喑哑年迈的声音自神像下传来。
他看到殷郑悄悄往前挪了一小步,她的脚刚好踏在殷郊的衣袂之上。衣着华贵的王孙应声而去,却被身后的长摆狠狠顿住,脚下踉跄。在酒器相碰的叮当声中,殷郑极快地抬脚向侧前方迈了一步,刚好扶住她兄长的手臂。
这一阵骚乱引得众人瞩目。
“阿兄当心些。”他听到殷郑如是说,随后她蹲下身去,理了理殷郊身后的长摆。
没有人说话,可帝乙的面色已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