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那人是十天后。
暗灰砖墙上贴满了各路爵士乐手的相框,黄铜萨克斯管流出一股岁月已逝的忧伤,富小景捧着一杯苏打水坐在靠墙长桌的一角,不住地打哈欠。
这家爵士乐酒吧在哈林区,靠近布朗克斯。布朗克斯是有名的贫困区,跟它一比,哈林区也显得没那么可怕。
她今晚的打扮十分安全,气垫运动鞋和运动裤都很便于逃跑;羽绒服上有一个很大的帽子,可以护住头部。她身上最值钱的是手机,2013年1月,在世界中心曼哈顿,她还在固执地使用摩托罗拉的按键手机,这种手机丢到地上,未必有人捡。前两天C大附近发生抢劫案,劫匪在发现自己抢的手机不是苹果后,愤怒地将其扔到了地上,受害人受到了身心双重打击。
唯一的问题是,她穿得实在不像来听爵士乐的。
距离和梅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富小景疑心自己被放了鸽子,信息发过去,对方一直没有回应。
她硕士论文主要研究后经济危机时代的包养交易,梅是她的研究对象之一。和其他对象相比,梅从不讳言她只是为了钱。
富小景和梅第一次见面是在曼哈顿中城的一家俄罗斯餐馆,梅简直把她当成了瘟生,点了一堆大菜,而除了那道基辅鸡之外,别的几乎都没动。富小景表面微笑,内心不无恶毒地想,梅和基辅鸡果然很配。梅平静地告诉她,她见第一个金主时,对方就点了这些。理所当然买单的是富小景,一顿饭报销了她一个月的饭钱。
第二次见面是在梅的小公寓,富小景带了一块钱的香蕉做伴手礼,随手带来的还有祖传刮痧板,在她施展刮痧技术的第二天,梅的重感冒就好了。
后来梅也约她去过酒吧,不过是在上东区。在57街的酒吧,梅亲身示范怎么钓凯子,富小景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今天梅约在她这里,实在与之前的奢华路线不符。不过当梅坚持后,她也只能同意。
距离约定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富小景按捺不住焦虑,开始拨打梅的号码。当糖妞也是个很危险的事情,谁也不知道金主是不是变态杀人狂。她脑子里一下涌出许多惊悚场面。
在第五次按键后,终于有人接听。
“他回来了……”电话那边的喘息声很是让人浮想联翩。
“是个女孩儿。”这次梅用的是英文,声音含嗔带怨,很明显不是对富小景说的。接着便是口水交换声。
富小景冲着钢筋水泥顶翻了个白眼,挂断了电话。
p上来了新消息,对方让她发一张不着寸缕的照片过去。发信人自称是一个五十二岁的对冲基金经理,很愿意为学贷缠身的年轻女大学生提供学费上的帮助。
最近同类的信息接收得太多,富小景已经接近麻木。
为了做田野调查,她在糖宝网站上注册了四个账号,其中一个账号的身份是无力承担学费的哲学系女大学生。
这个账号自注册来每天都要收到几十条五十岁以上老男人的问讯,前三句不问三围罩杯的已算难得。在了解基本情况后,双方就会脱离网站通过p联系。
田野伦理的基本原则是要取得研究对象的知情同意,隐藏身份有很大的学术风险。当卧底这种事儿,记者可以做,但她做了,学术生涯可能就此玩完。
她现在这样纯属下策,但也是没办法。
在她表明真实身份后,相比女性研究对象,男性研究对象很少接受她的访谈,即使接受,效果也远低于她的期待。
她需要更加真实的反应,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听那套冠冕堂皇的经济互惠论。
富小景从相册里找了一张处理过的女人照片发了过去,并给头像打了马赛克。
座位斜上方的吊灯在长桌上投下一个影子,她眯着眼睛看向舞台,这是一个小型四人乐队。老贝斯手像盯仇人一样盯着屋顶,膝盖不停地抖动,他的服装是里面最正式的,愈发衬得富小景不正式。舞台的斜侧方有一张台子,只有一个人坐在那儿。
那人富小景恰好认识,他的大衣还挂在她卧室的衣架上。
她收好东西端着水杯走过去。大衣披在椅背上,他穿一件灰色帽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皮夹克,富小景很想拿刷子给他的夹克刷两层油。
“你一个人?我可以坐这儿吗?”
男人的眼神投掷过来,像打量动物园里的小矮马。
富小景为避免他再次说出“excuse me”,连忙提醒,“那天你送了我一瓶黑牌伏特加。你的大衣还在我那儿。我可以坐这儿吗?”
在征得男人允许后,富小景坐在了对面,她拿过酒水单,“你想喝点儿什么?我不建议你喝鸡尾酒。这儿没有专门的调酒师,酒调得非常随心所欲。有次我一个朋友来这儿点了一杯螺丝刀,一杯没喝完,就去了医院。你知道吗?那杯的基酒是96度的生命之水,橙汁只放了很少一点儿。”
“你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真不是我,我从来不在酒吧喝烈酒。”她把酒单递过去,“要不来杯红酒吧。这个你看怎么样?我请你。”
这家酒吧不能用信用卡只能用现金,附近治安太差,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