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皇帝吃饭,于一般人来说大概是件极为荣幸的事, 当然, 也是一件必须陪着小心,以谨慎自己随时人头会落地的差事。
郭嘉入宫两年, 算是最受宠的臣子,顶多也就有幸在太极殿的回廊上得皇帝赐膳, 吃他的剩饭而已。
而夏晚是真打实儿的,叫皇帝伺候着用了一顿饭。
吃罢了饭, 皇帝依旧没有要放夏晚走的意思, 他今日穿的是件雪青色的常服, 还戴着平日里甚少戴的金丝网兜, 完美遮住了花白的头发, 一双白底黑面的绒面皂靴,行步如风, 带着夏晚楼上楼下,将百福殿转了个遍,而后才道:“这便是姐儿往后的住处, 瞧瞧,朕为你安排的可合你的心意?”
夏晚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孙女的家在晋王府,冒然住于宫中,是真的于礼不合。”
皇帝收了笑, 忽而折身:“文贞和文安亦是住在宫中, 因为她们皆是朕的孙女。难道你不是?”
夏晚牵唇笑了笑, 道:“因为孙女早已出嫁,也已有了孩子,您的重外孙,他还在宫外了。”
“那好办,朕即刻就命人把他带进来。”皇帝随即道。
夏晚道:“还是算了,孩子住在宫外更合适。”
她在这儿已经够着急的了,毕竟宫里除了皇帝,还有皇后,还有六宫嫔妃。皇帝如此肆无忌惮的给她自以为是的宠爱,她是个大人,倒也无妨。夏晚怕要真把甜瓜带进来,有些人主意打不到她身上,要在孩子身上打主意。
皇帝亲自进了为夏晚准备的寝室,上下巡了一番,极为满意的回头,道:“这是文贞今儿一早起来,亲自请缨为你准备的,瞧着如何,可心否?”
原本,夏晚并没有关注过这间卧室,看它也不过普普通通的卧室而已,听说是文贞郡主准备的,特地打量了一眼。
紫檀基座海棠刺绣的屏风,烟粉色的绵帐,月蓝面的锦被,檀木香案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沓专数簪花小楷的澄心堂纸,笔架上只有几只细狼毫,她人虽软,但字书的刚利,所以喜用硬度适中的狼豪,而不喜用羊豪。
昨夜不过一面之谋,文贞就能敏锐的发现她的所喜所好,果真叫夏晚刮目相看。
她由心道:“可心,可心之极。”
头上的钗钿太重,压了一顿饭的时间,压到夏晚喘不过气来,趁着皇帝不注意,微微侧眸,扭了扭脖子。不过一个随便的姿势而已,当然,平常妇人这样大约无甚美态,但美人颈直如鹤,双眸顾盼含情,如此一扬头,也是别人的风味。
“她当年也总喜欢这样。”皇帝在夏晚身后,冷不丁说道。
其实他还默了半句。当年明月公主总抱怨说,恰是因为他喜欢搂着她睡,不肯叫她睡枕头,所以生生睡坏了她的脖子。
李极强势,霸道,喜欢什么,就势必要得到,不死不休。当然,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性子,才能最终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大太监马平硬着头皮闯了进来,笑道:“皇上,该到您午歇的时刻了,下午起来咱定好了要往御苑骑射,冬天正是兔子肥的时候,您不得猎两只回来,晚上给公主用?”
夏晚大松一口气,心说这爷爷可算是要走了。
岂料皇帝出了百福殿,却迟迟不下台阶,停在大殿的回廊上,目光巡过廊下侍立的臣工们,最终将目光停在郭嘉身上。
郭嘉亦是神识全开的,盯着皇帝。
“朕还差点忘了,文贞郡主年已二八,性情柔顺,聪慧,端嘉,一双慧眼无人能极,朕几番犹豫,虽不舍,但念在郭六畜助晋王平定关西,近两年伴驾有功的份儿上,特予你二人……”
呱……呱……
恰就在这时,不知那里来的一串乌鸦,成群结队从天上飞过,有一只飞到半途,还遗落鸟粪下来,也不知落在谁的头上。皇帝就在回廊上,也无人敢躲,但乌鸦当头叫是件是凶兆。
这时候如何宣布喜事,又如何赐婚?
皇帝的赐婚于是戛然而止,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这天夜里,皇帝虽说猎到了兔子,但并没有来陪伴夏晚用晚饭,因为据说他他在打猎时因为眼睛不清,居然把金吾卫大将,他的大外孙梁清当成了只兔子,给腿上射了一箭,若非梁清躲得急,险些就得死在哪儿。
皇帝到底年事已高,回来之后又着了点风寒,便病了。这样也好,皇帝着了风寒之后,倒是再未踏足过百福殿。
*
小寒,向来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
在夏晚记忆中,小寒这日也必定要下雪,果然,打早晨一掀开帘子,窗外就是一层白蒙蒙的雪。
皇帝不至百福殿,夏晚就得每天去一趟太极殿给他请安,顺带再叫他拉着手嘘寒问暖一番。
夏晚始终忘不掉自己要回长安时,跟在车后面不停追着跑的李燕贞,虽才四十胜年,两鬓花白,虽说没有像皇帝一样给她满屋子都塞不下的宝贝,可是听说她七年来只吃白水煮饭,自那一日起便决然茹素,至夏晚走的时候,都没见他食过荤腥。
父女相见也不过半月余,可一想起如此寒冬腊月的,李燕贞还在鹘州那等苦寒的地方,夏晚心里便极不是滋味儿,想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