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回过头,一树梨花挡住了大半窗口,春风吹拂,裙边摇曳,一片花瓣经过她的额头又滑落。
温柔的,痒痒的,让她眯了眼。
青衣女人单手拂开浅绿色的帷幔,她追出来,朝下望了望,又踌躇了。
短暂的沉默。
边月疑惑地顿住脚步,若不是瞧见那没被遮掩住的半片一角,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青衣女人再次开口,嗓音嘶哑得厉害,语气中的纠结与痛苦比池中的水更深,“他……”
秦之珩也停下来,他只默默地站着,没有转身,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青衣女人的手扶着护栏,指尖抠着木头被打磨光滑的表皮,半晌,她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转身,“算了!”她拂袖回屋,“你走吧。”
边月讶异地张了张口,啊?说话说一半?
她眼下瞥见进来时暂时存放在树下的栗子酥餐盘,差点儿把它忘了,正准备顺手捞起时,听见六静的声音传来。
“盘子就放在那里吧,反正都是我们执园的东西,省的让他们再送回来。”
这盘糕点是青衣女人送来的?边月没有作声,将盘子又好好地放了回去,她看了看秦之珩,上午一浮小和尚送来的时候也没提到啊。
秦之珩望着梨树下的餐盘,想起封存在记忆深处很多年的小时候,许多场景和事物都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影子,唯有声音还像是在昨日才听过,那般鲜活,又那般刺痛。
他覆在身侧的手慢慢放下,道,“他一切都好,多谢娘娘挂怀。”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二楼的人能不能听得见。
边月还想继续听青衣女人会不会回应,却被秦之珩拉住袖口,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青衣女人坐在小榻上,无力的手指连端起茶盏都十分困难,茶水摇摇晃晃,顺着苍瘦的手臂滑进袖口也没有发觉。
“一切都好就好。”
她喃喃着,停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如梦初醒般地自顾自道,“一切都好就好,还能听见你的消息,真好……”
一滴清泪顺着她满是疤痕沟壑的面颊滑落下来,她是哭着的,却又像是在笑着的,苦不堪言,又乐在其中。
“贵人……”一旁的六静赶忙拿出抹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么多年来,贵人都不曾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她抖着手擦拭桌子上的水痕,却不敢触碰这个谪仙一般的女人半分,她的手满是污秽,唯恐自己的触碰也是一种亵渎,“贵人别哭,六静害怕,贵人。”
“呵呵呵。”青衣女人突然笑了,泪水放肆地从眼眶出逃,面上无奈的苦笑逐渐变成痛哭大笑,她的胸口像有一团烈火,一直燃烧到喉咙,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如同失去根茎的漂浮。
她的苦无人知晓,她所想无人敢应,仿佛此刻只有抑制不住的抽痛,才能缓解心中几分郁结。
“贵人!!!”
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青衣女人仰面倒下,浑浊的眼睛不甘心地睁着,她抬起手,如梦似幻的场景从眼前划过,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碰不到,更遑论抓住。
一群飞鸟从后山方向冲出,从秦之珩他们的头顶掠过,叽叽喳喳地飞远。
边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走出去好远,她还在想刚才青衣女人身上的伤疤和久未治愈的咳疾。
以她的声势和地位,还有连皇家都在意的神秘身份,从古至今,天下名医遍布,即使除不掉伤疤,按理说不至于让一个小小的病症折磨成现在这样。
那么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自己不想治,要么是有人从中搞鬼,不想让她痊愈。
边月观察过她喝药的样子,虽然眉头皱着,但一饮而尽的姿势像是早已习惯,判断不出是寻死之人的麻木,还是求活之人的挣扎。
边月被拉着袖口,她看着前面疾步快走的身影,心中一个不太光明磊落的相反冒了出来。
听青衣女人和秦之珩刚才的谈话,不难判断他们二人有一段十分难以释怀的过去。
即使秦之珩长大了,这段过往还深深地纠缠着他的内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执念。
她知道,一个人的幼年时期,若是以痛苦作为底色,那么这个人一生可能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
边月眼眸暗了暗,若想走进他的心里,从年幼时的他开始了解也未尝不可。
可是……
若能成为帮助他拔出心中执念的人自然是最好,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好事。
但是,若是不能,一旦介入太深,她非但不能取得秦之珩的好感,反而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里,那跟亲手又为他补上一刀有什么区别?
秦之珩察觉到身后的人脚步跌跌撞撞,有些跟不上,他停下来,转身。
嘭——
边月正看着他出神,一个急停让她撞进他的怀里。
“你没事吧?”秦之珩见她护着额头,整张脸埋进手臂间,道,“是我走得太快了。”
边月摇摇头,不说话。
秦之珩看不见她的神情,以为女子皮肤不似男子,这一下撞得狠了,他俯下身,“你……你是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