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2
白发绕踝的男人不知道阎魔片刻之间在脑子里转过那么多内容,他来此是为见人的。
白饮敛去笑意,面上表情淡却,指节屈起,叩了叩酒坛,清亮的眸光投向远方:“我都醉了酒,你仍不打算见见我,叙个旧吗?”
魔魅幽重的女声自黄泉深处传来:“阎魔,为客人引路。”
“是。”
越往深处,污秽就越粘稠,黄泉之主的居所便在此处。
沉重阴冷的殿门自动向两边打开,露出内部一望无底的漆黑。
白饮站在门边,不持火把不点蜡烛,浑身却泛起明亮温和的光,门口的漆黑如遇天敌般退避,照亮小小一角。
阎魔候在门口,弯了弯身:“请。”
男人静静走进去,照开一条亮得温馨的前路,直到他驻足,明亮的视野内一位身着繁华盛装的美人背对着他,从黑暗中转过脸来。
一半美丽神圣引人跪吻,一半腐烂丑陋爬满蛆虫。
“汝是来质问吾的吗?”魔魅幽重的女声说。
“不……”白饮注视她,轻轻道,“我来看望你。”
“汝这可不像来看望吾的样子。”伊邪那美指了指他尚在滴血的剑,又着重指了指他左手未开封的酒。
显然对他拎着酒的样子很不满意。
“是,”白饮笑了,说话更轻,“顺便来胁迫你。”
“……呵。”伊邪那美冷笑一声。
793
生灵诞生于一方世界,又困囿于一方世界。出云神系之中,唯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命在久古之前突破桎梏,包容唯一性,于世界海之上览视万千平行世界,升位格,掌权柄,越过仍旧处于蒙昧的伊邪纳岐,成为“以出云神系为主导的平行世界体系”这一世界之树实际意义上的主人——
与灵王等阶的至高存在。
没有“平行世界同位体”一说,任何世界名为“伊邪那美”的黄泉女神,都是真身隐没在世界海深处的,出云神系之主伊邪那美的化身。
白饮是通过灵王,偶然结识伊邪那美命的。
彼此之间交情不深,保持在一个互相知道、但互不干涉的距离。
——至少白饮这样以为。
794
“吾感受到了汝的怒火,无面人,”伊邪那美熟稔道,“吾早已厌烦了汝之微笑,原来汝竟然还会发怒吗?……真是令吾惊喜。”
“……”
“告知吾,无面人,汝为何发怒?”伊邪那美勾起嘴角,魔魅幽重的声音在漆黑的大殿内回荡,“是为吾在翠子濒死时袖手旁观,汝埋怨吾不救她吗?”
“不,伊邪那美,不是为这件事,”白发的男人随手将生锈的铁剑搁在一边,屈下身盘坐,“没有人有义务必须去救谁。”
“救人是道义,不救人是本分。哪怕是最亲近的两个人之间,一个人陷落危险,我也不会指责另一个人袖手旁观。”
“更何况,你与翠子非亲非故,你本就没有必须救她的理由。”他徐徐道。
伊邪那美沉默一下。
必须救她的理由,难道不是汝吗?
从人类的观念来看,吾身为汝之友人,保护汝之巫女不是天经地义?吾若不救她,事后与汝熟识的吾,必将迎来汝的指责。哪怕为了吾与汝的关系,吾也应当为汝保护她。
……不,汝却并未指责吾。
没能收到无面人意想之中的反应,伊邪那美愣了一瞬:是哪儿出了错?
伊邪那美:“依汝的意思,在汝陷于困境时,若身边最亲近之人分明有拉汝一把的能力,却坐看汝滑向万劫不复之地,汝也认为理所应当,且无怨无恨?”
……问了个傻问题。
伊邪那美心道。
祂也曾拜访灵王宫,全程追看无面人在各个世界间无休止的流浪生活……祂方才所问,在祂曾经所见面前之人的那些过往中,早已给出答案。
“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白发的男人道,“如果我不能救自己,那只能怨我自己能力不够。”
“没有人有义务一定要拉我一把,如果我把摆脱困境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那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果然。
“呵,”伊邪那美反而愉悦一笑,仿佛抓到了他的小辫子,“原来汝视求助为耻辱。不……应该说,汝从心底从未信任过任何人,同样不信任自己的求助会得到回应,为了斩断被拒绝的一切可能,干脆从不向他人求助,只依靠自己,对吗?”
伊邪那美层层剖析:“吾曾观汝从前之经历,无论遭受来自亲近之人的何种对待,冷嘲、辱骂、出卖、背叛、刑虐、攻杀……汝会伤心,却从无愤怒,亦无仇恨。”
“现今吾明了了,只因汝从未期待——”
“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于是得到任何对待,都在汝接受范围之内……自然,也谈不上怒与恨。”
“……”
一阵静默。
男人捂住脸,洁白的发从肩侧滑落,身躯纹丝不动,唯有那轻缓的呼吸,证明他不是座雕塑。
伊邪那美愉悦笑起来,魔魅幽重的声音似能勾出人心底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