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安娜把竹篮从高楼放下。
面包店的老板娘取走里面的零钱,然后放进一个硬邦邦的长条面包。
齿轮转动,竹篮摇晃着升起来。
屋内,逼戾狭小,放着一张木床。窗户上积着厚灰,透不出光。
“安娜,明天就没面包了!”老板娘叉着腰,声音震得窗户摇晃,“我们一家要搬走!这地方没法住了,又是鼠疫,又是黑巫术……”
老板娘的声音渐远。
安娜啃了一口面包,牙被硌得生疼。
她住在旧钟塔里。
现在人人都有机械表,古老的钟楼也被废弃了。所以,对于她悄悄住进来这件事,大家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楼外,居民们正在搬离这座城。
因为鼠疫,也因为黑巫术。也许鼠疫就是黑巫术引起的,安娜并不清楚这些。
她极少出门。
因为她的腿瘸了。
安娜吃完面包,探出身子,将齿轮和绳索收回来,好关上窗,免得让老鼠溜进来。
牵扯绳索时,钟楼下经过了一名外乡人。
是个男人。
高高瘦瘦的,身披斗篷,里面穿一件奇怪的花衣衫,腰间系着笛子。他的黑发有些散乱,碧眼像一汪静谧幽深的湖水,面孔被竖领遮住,但可以看出阴柔美丽的轮廓。
他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
安娜手里一颤,锁链和齿轮咣当落地。
斑衣男人从容地退开,捡起地上的锁链和齿轮,笑着问道:“孩子,要我帮你拿上来吗?”
安娜惊魂未定。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面,意思是,我下来拿。
斑衣男人点点头。
他等了很久,才看见钟楼小门被打开。
衣不蔽体的女孩站在里面,赤足脏污,伸出一只手。
斑衣男人并没有立即把东西还给她。
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稍稍下偏,扫过女孩纤细伶仃的腿。
也许是先天不足,她的双腿呈现出萎缩的样子,赤足小巧苍白地内蜷着,并不能支撑她身体的重量。她正颤颤巍巍地扒在门框上。
男人收回了目光。
“报酬呢?”他问道。
安娜觉得他的声音很悦耳。
和湖绿色的眼眸一样,会让人联系到湖波荡漾的温柔样子。
只不过他说出口的话稍有些冷酷。
“没有报酬的话……”男人将锁链往手里一缠,眼睛微弯,露出笑意,“是不能还给你的。”
安娜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工织造的兔子钱袋。
单靠别人的施舍无法存活。
她又不能正常行走,所以只能在塔里做一些手工玩具,勉强维持生活。
这种兔子钱袋就是她的“商品”。
“这个……可以吗?”安娜问道。“可以。”对方爽快地交付了锁链和齿轮,将兔子钱袋系在腰上。他穿着这身黑斗篷花衬衫,别上粉红色的兔子钱袋,看起来有几分喜感。
安娜忍不住偷笑,一抬眼却正对上男人端详的视线。
她立即收敛了笑容。
“对了,可以冒昧问一下吗……”男人眼睛弯着,很是温和,“你的腿……?”
“……啊。”安娜脸上的血色和笑意一起褪去了,“天生的。”
“是吗?”男人很平常地点头道别,转身离开。
天生的?
那上面的黑魔法气息比鼠疫的味道还更浓重,绝对不可能是“天生”的。
如果不是被这股气味误导,他现在肯定已经找到鼠疫的源头了。
“先生!”
在他思考的时候,背后传来女孩清脆微颤的声音。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微微扭头,碧眼光泽摇曳。
他微笑道:“你没必要知道这个,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安娜有些落寞地关上门,回到漆黑不透光的塔内。
那个斑衣男人很特别,和小城里任何人都不同。他的绿眼睛又温柔又克制,颜色深重,荡漾碧波下好像暗藏了什么秘密,永远不能被人看透。
安娜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她拿起针线,小心地缝制手工品,那个男人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
天色渐黑,安娜闭着眼,凭手感织起围巾。
柔软的毛料覆盖在她萎缩的双腿上。
忽然,她听见有人在钟塔下叫喊。
“安——娜!”拖长了的嗓音,略有些沙哑。
安娜知道,这是面包店老板娘的儿子,城里的人都叫他“小面包师”。
“怎么了?”安娜从窗口探出头。
“快出来!快点!”小面包师兴奋地招着手,“城主请来了一位不得了的魔法师,他在为我们城消除鼠疫!”
鼠疫发生以来,城主已经折腾过不少幺蛾子了。
这次多半也是徒劳。
“是骗子吧。”安娜又缩回窗内。
能凭一己之力消除鼠疫的魔法师极为罕见,绝不会来这种北地小城。
城主找的人多半是借机捞钱的骗子。
但是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