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除旧,桃符换新。
一周后,旧历新年到来。
纵使外界风云变幻,物价一日高过一日,但租界内的生活依然风平浪静。
新春来临,贺年、团拜、祀祖的活动照旧举行,虽然政府三令五申废除旧历,但家家户户门口依然都张贴春联,一入夜便爆竹连宵,锣鼓齐天,声震街市,倍形热闹。
虽然国民政府一再强调废历新年不得休息,上海各商家都纷纷应是,结果照例……在旧历新年关门休业,逼得上海市不得不动用巡捕维持市面,挨家叫商铺开门,可街面还是不可避免地萧条了下来。
新的战争,新的一年,恐惧与希望非常奇妙地在上海这个地方并存着,不少家户的米缸日渐空了,百乐门与仙乐斯的生意却日益红火,更胜往昔。
这个时候还能吃得起肉的人家,非富即贵。
傅公馆的中午,热气腾腾的鸡汤开了锅,饭桌上摆着“四盆六碗”菜色,所谓“四盆”即四冷盆:白鸡、白肚、爆鱼和皮蛋肉松四样。“六碗”则是六道热菜,红烧肉、红烧草鱼块、走油蹄髈、蒸三鲜、油炸蟹、凤尾虾,看得人垂涎欲滴。
“决定了?”坐在餐桌前的傅少泽全然没有食欲,只是无意识地用筷子拨弄着饭碗里的米饭。
即便菜色再丰盛,可这场只有两个人的践行宴,依然显得有些冷清。
“唔。”白茜羽挟起一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她吃了一个多月的素,烹饪得再精致可翻来覆去的就是些青菜蘑菇,脸都吃绿了,这回好不容易开了荤,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好一会儿才将肉咽下去,问道,“你呢,真的不走?”
今天下午,白茜羽就要离开上海了。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算艰难,或者说,白茜羽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这张千金难求的机票。
在养病这段时间内,虽然傅少泽有意不让她接触外界,但她知道外部的压力越来越大,战争的迫近,局势的恶化,以及她干掉松井之后带来的一系列遗留问题,都让她去清晰地意识到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机票是到重庆的,因为那里是仗打不到“大后方”,而且地理位置极其卓越,四面环山,有长江和嘉陵江环绕,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战略点,而长江三峡则是一个天然屏障,可以全然隔绝那些入侵者的水陆之师。
能想到这一层的并不止谢南湘,但凡是有识之士,都早已开始在重庆置业布局,不少工厂现在都迁了过去,地皮涨得相当厉害。
白茜羽对于这些情况并没有什么了解,她对重庆的印象还停留在火锅好吃,夏天很热,解放碑的人也确实很多这些方面,不过浅薄的历史知识储备告诉她,这个时期的重庆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考虑到这个时代交通工具的不靠谱,似乎也没有比重庆更适合的地点了。
傅少泽看着米粒,低头“嗯”了一声,说道,“租界很安全的,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才更要注意安全。”
白茜羽闻言有些沉默。
自从傅少泽得知了她的决定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次提起希望她留下的话题,只是安排医生上门为她做了一次检查,确定她的身体彻底恢复健康了之后,这才吩咐让舒姨帮她准备行李。
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谁也不敢保证分别之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白茜羽一直以为自己有着领先百年的见识,以为自己见过这个世界没有人见过的世面,所以便什么事都可以淡然处之,可是这样的离别,她却也是第一次经历。
没有随时可以连接的网络,也没有只要刷新就永远看不完的朋友圈动态,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管拧得长长的口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折断成两截,红糊糊地戳得心肝都疼。
想到这里,她都觉得碗里的蹄髈都没那么香了。
“……你也吃啊。”白茜羽对几乎没动筷子的傅少泽说道,说完她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尴尬,有些愚蠢,这属于她以往绝对不会说的废话。
傅少泽愣了下,便听话地扒了一口米饭,嚼蜡似的咀嚼了两下。
“还有什么行李要准备吗?重庆那边,到底不如这里的东西全。”
“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白茜羽想了想,说道,“只有一本书……就是伯父送我的那一本,放在我后来买的那栋房子里了,没有机会去取有些可惜。”
其实她房子里有许多文件账簿之类的东西,当时准备刺杀松井的时候,全都以防万一处理干净了,这就就跟出事前留遗言告诉朋友万一回不来了就把电脑里的硬盘全格式化了一个道理,不然翻出成吨的黑历史死了也不安息。
提到傅成山,傅少泽心中的某个地方隐隐抽疼了一下,他好像想起来这张餐桌的那头曾经坐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了,他中气十足地发着火,姐姐从外面提着箱子回来……可现在物是人非,就连她也要坐上离开上海的飞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不去想这些,若无其事地说道,“放心,我找机会派人去取,你落脚之后给我通电话。如果一时通不了电话的话,就写信给我,我按照地址给你寄过来。”
“好。”
“我有一个伯伯也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