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二十六年的二月五日,这一天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难以忘记的。
殷小芝从未觉得一天可以如此漫长,无数的画面交叠在面前,炮声传来,大难临头,同学慷慨激昂的演讲,高举着的拳头,逃难的百姓,呼啸而过的飞机,火与烟,男子狰狞的面孔,顾学长轻柔伸来的手……
而此时,她竟然要去傅公馆,再次见到……他。
——傅少泽,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她都会感到心中空荡荡的,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殷小芝望着向着自己缓缓敞开的气派大门,石刻的低调而尊贵的“傅公馆”门牌映入眼帘,心中三分惘然,三分期待,还有四分的忐忑。
难道这就是上苍的安排么?兜兜转转,她竟然又要与他重逢了,就如同那次在面摊前的偶遇,好像命运捉弄一般,叫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也分不开、扯不断。
只是,在车子穿过花园,驶到别墅前的那一刻,殷小芝鬼使神差地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后座的白茜羽。
她刚才惊慌失措,只顾着躲藏,并没有看到开枪的那一幕,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顾学长开的枪,但光是虞小姐能对那血腥一幕熟视无睹的镇定模样,就令她感到有些惊讶了,更何况这位虞小姐……真的有些奇怪。
殷小芝偷偷打量着后排的女子,这个曾经以大妇姿态狠狠扇过她一个巴掌的女人,此时正静静地望着窗外,似乎是剪短了头发,精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边的眼镜,唇色朱红,容光绝艳,不笑时又带着几分疏离冷淡,仿佛水中月天上星般遥不可及。
如今,少泽的心上人是她……想到这里,她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涩。
“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殷小芝的话音刚落下,车子在别墅门前停稳了,大门被推开,有人匆匆地朝这边跑了过来,不止是傅少泽,舒姨、傅冬、还有别墅几个下人都闻风而动跑了出来,吵吵嚷嚷的涌上来嘘寒问暖。
“虞小姐,外面是不是打仗了啊,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听说好多地方都被炸了……”
白茜羽望着这一幕,微微一怔。
刚才,她来的路上一直心情沉重,不停思索着开战后留在上海的种种不利,脑海中筛过无数备选方案以及出城路线,但都因为风险过高被一一否决,然而此时见到这一幕,她忽然觉得留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回想起来,她刚成为虞小姐的时候,在傅公馆虽说是寄人篱下,但也是过了一段清闲日子,舒姨和下人们虽不待见她,却从未发生如狗血里什么以下犯上、狗眼看人低的桥段,都是尽着本分做事,最多是背地里说几句闲话,也没有克扣怠慢过,再加上这段日子养伤期间相处和睦,倒也生出了几分亲切。
留下便留下吧。
好在她早就想过哪天猝不及防开战的可能性了,之前顺带做了些准备。
白茜羽拉开车门下车,对迎上来的舒姨笑了笑说道,“机场暂时去不了了,只好再来麻烦你们了。”
“人没事就好,这外面乱得一天世界,还是回家里来安全。”舒姨早已听说了,忍不住看她身后的车子,见那车来的时候油光锃亮,现在车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乌龟壳似的灰了,进租界的时候被蹭掉大半,隐约还见到人的手印子,不用解释都能看出来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于是下人又过来搬行李,傅冬过去给那司机发了包烟,似乎又递过去几张钞票,顺势聊了几句刚才的情况。
傅少泽原本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后来反倒不动弹了,落在最后面,等人们散开些了,才矜持地问道,“没受伤吧?”
“没事,只是又要麻烦你了。”白茜羽也很矜持,只是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脸颊,略有些不自在。
本来是奔着这辈子的最后一面才稍稍解放了一下天性,结果瞧这事儿弄的……太冲动了。
可是谁能料到依依惜别了半天,结果他们过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再见呢?
“不必客气,外头局势不知如何,你尽管住下来,就当自己家一样,我……”他顿了顿,改口道,“我爹以前也一直叮嘱我要照顾你的。”
“不,我是说……其实还有一件事。”白茜羽耸了耸肩,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那个刚从副驾驶上下来的姑娘。
殷小芝似乎有些紧张,垂着眼,略略瞥向傅少泽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只是局促地整了整凌乱的发丝,将披在身上的衣裳紧了紧,舒姨和下人都围着白茜羽,倒显得她站在一旁有些孤零零的样子。
她一下车,傅少泽便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似铜铃。
白茜羽看他一脸见鬼的表情,有些意外,在她想来这两个老情人见面,怎么也得“无语凝噎”、“欲语还休”,再不济也是一脸复杂之色,说上一句“你……还好吗”之类的台词,可现在人殷小姐是欲语还休了,傅大少却一副目瞪口呆的痴呆蠢样,怎么看怎么也对不上戏。
“她……她、她怎么会跟你在一块儿?”傅少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白茜羽只好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解释道,“路上见义勇为捡的,说是在租界里头没有落脚的地方,外头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