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铁骑来得极快。
彼时太子大军尚未行至代州, 运送粮草的辎重车队却接连出现了意外。
数十辆精钢车车毂断裂,马夫连夜整修, 也未能赶得上先行部队的进度, 与前方兵马距离越拉越远。
陈继良又气又怒:“好端端的, 车毂怎会断裂?赶车的马夫都是干什么吃的?连驾车都不会吗?”
辎重粮草一事向来为张郎将主理,闻言面色不虞,鼻翼翕动强自按捺许久,开口解释道:“大军出征之时京师已经回春,气候暖湿, 我们一路疾行北上, 气温骤降寒风凌冽,又十分干燥。”
张郎将略住了口, 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太子, 调侃道:“听闻前日殿下陪伴爱妾赏月, 夜凉如水,美人受不住冷,身上穿着都由那软烟罗的薄裘换成了貂绒的大氅御寒。”
“人都如此, 又何况木头呢!”张郎将冷笑, “热胀冷缩,乃是天道常理,行军打仗之人又怎会不知车毂脆弱断裂再常见不过?”
一番话说得尖刺非凡,不仅讥讽了陈继良随军经验不足很是无知, 更是暗戳戳嘲笑太子宠爱姬妾满军皆知, 连爱妾穿了什么样的衣服都被五大三粗的军将拿来调笑。
陈继良面色涨红, 愤愤不平。
太子却面无表情,仿若毫不在意,只是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已紧紧攥起,腮帮子几难察觉地绷紧,泄露出了一丝他心中的怒火。
张郎将表情桀骜,转身对陈继良不依不饶:“已经如此境地,合该催促全军拔营尽快上路,离代州城已经不远,还不如我们兵马先行,驻扎代州城内,也好休憩整顿一番。”
若放在平时,陈继良定要附议。城外驻营既不安全又不舒适,他自然更愿意代州城内过夜以逸待劳。
只是张郎将刚刚那番话说得猖狂,陈继良心中厌恶透顶,便不愿顺着他的意思。
恰在此时,向来爱与张郎将唱反调的贺都尉又开口劝诫:“将军此言差矣!我大燕行兵,向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押运粮草的辎重部队以马夫伙夫为主,护粮步兵不足万人。若是我大军精锐先行,独留粮草辎重殿后,若是遇上突厥游兵,岂不是任人宰割?”
张郎将冷笑:“贺都尉这话倒有些意思,顺州代州两郡太守仍在苦苦支撑,怎么突厥游兵竟有这般本事南下两百余里,在代州城外偷袭我粮草部队?”
他扬起眉毛,满眼不屑神色:“不是我说,你们老一辈的将领行兵打仗只讲究吃苦,却从不懂得审时度势动动脑子。我大军先入代州休憩,岂不比七万人都在城外喝西北风来得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火/药味道甚是浓烈,越说越是激愤。
陈继良却仍有些犹豫,像是摸不准是否应该听从贺都尉所言在代州城外驻营,还是遵循张郎将所说兵马先行入城休憩。
贺都尉为人谨慎死板,陈继良私心并不愿驻扎城外。
可是张郎将却这般狂妄自大惹人厌恶,陈继良又不愿这样轻易地遂了他的心意。
陈继良还在犹豫中,一向沉默的太子却朗声开口,对贺严寿说:“都尉所言甚是!男子汉大丈夫,城外驻营又有什么不可?张郎将若是贪图享乐想快些进城,本王不如分你十匹马,让你带着走?”
陈继良没想太子会说话,听完太子言语之后复又一乐。看来张郎将忒不会做人,方才姬妾那一番言论激怒了太子,偏生要与他唱反调。
陈继良乐得看见这三人之间狗咬狗,便只含笑,一语不发。
张郎将犹在对贺都尉怒目而视,太子却已蛮牛一般,金口玉言定了性。
入夜前,大军就地扎营。军帐驻扎在一处高高耸起的坡地上,远远能望见代州城中的灯火。
晚膳后,太子与往常一样回到营帐中,神色未有丝毫异常。
可他一进帐中便神色大变,眉头拧成深川,压低声音对泰安道:“今晚形势不明,恐怕会有一场鏖战。”
泰安十分讶异:“什么?谁和谁要打起来了?”
太子深深吸口气:“张贺二将联手,使出激将法,诱得陈继良和我同意驻营在代州城外。他们这般做,怕是为了借突厥之力灭掉陈继良。”
太子眸色暗沉,心里波涛翻滚。
不在别处,恰恰在代州城外数十里的地方,运送粮草的精钢车,车毂连着断了数十根,可能吗?
张水武口口声声说是木材经受不住冷暖干湿变化断裂。一根车毂断裂尚情有可原,数十辆车同时断裂,当人蠢吗?
说到底,不过是张郎将出言不逊,挑起陈继良的逆反心理,再由贺都尉开口解围,顺势让陈继良和他均同意驻扎代州城外。
不为杀人夺权,为的还能是什么?
狡兔死良弓藏,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外征战的官兵,若是没有绝对的安全感,怎会不为自己留一条条后路?
就好像此时,突厥虽是敌人,却也同样是在外征战的将领手中的利刃。贺、张二将将突厥游兵握在手中,说不准何时就成了砍在陈继良和他自己身上的夺命暗器。
疑点重重,太子不愿承担半点风险,只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