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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寒雨(3 / 4)

又掰,终于断了。

两个黄金翅子落在地上,露生连忙起身去捡,冯耿光止住他道:“已经断了的东西,不要再去捡了,明卿还躲在家里么?”

“不是躲在家里。他是急怒攻心,从台阶上栽下来——腰摔坏了。”露生仍将翅子捡起,擦干净放在桌上,“他现在不肯见人,也不愿意说话,我想人总是难免有要静一静的时候,不如趁着养伤,叫他缓一缓也好。”

冯耿光偏过头来看他,晓得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财政部那台阶才有多高?就是倒栽葱也摔不出什么事来。摔坏的不是腰,是求岳的心,

又是一声叹息。

“你今天很不同寻常,”六爷叹道,“我以为你会哭着来、哭着走。”

露生不觉一怔,下意识地去摸眼角,果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太过伤心而泪债偿尽,还是心里有股什么念头,支撑着他,要他这时候不能倒下来,不能哭。

这时候他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来了,不光是为了赔罪,还为了帮金家想想办法。求岳闭门不出,金忠明也抱病不来,偌大一个家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连同句容的工人,都要吃饭。露生想过要把人裁掉一些,去问求岳,求岳蒙着被子道:“那你把我裁了吧,我死了你们分遗产。”

露生给他气得没有话说,心里且痛且怜,再问求岳怎么办,求岳理都不理,死肉一样蒙头大睡——那就是说什么也不肯裁人的意思了。

露生不怪他,更不抱怨他,因为知道求岳这辈子其实没有受过真正的挫折,这是头一遭。要叫他在这时候为了自保开除工人,无异于在他自责的心上又插一刀。无奈这时人口不减反增,从美国带回来的二十几个人,都拿上上的月钱,和丁广雄一样开销。时不时地有人来上门闹事,句容那边是丁广雄负责看守,榕庄街这里就得文鹄带人看着——这笔钱也是省不下来的。

柴米油盐,样样都要钱,可钱从哪里来?

会谈的结果是日商进来,日资银行不许,这等于将江浙的纺织商们得罪了个遍,连同做肥皂的、做火柴的,各行各业,谁提起金家不是恨得牙根儿痒痒?霜雪交加,却无人肯来帮援,反都来索要求岳先前允诺的罢工善款,更有一批批的棉商来催缴货款——那是靡百客去年就订下了的。

露生将账面缩了又缩,筛子一样数那江河日下的惨淡的家底,要让一个商人家庭崩溃实在是太容易了。求岳太冒进了,喜欢赌运气,好的时候不觉得他有问题,现在露生也恨自己当初没做那个勒住他的缰绳——起码不该让他冲动之下许诺承担罢工的损失,这却比赌钱抽大烟还要烧家!

现下左支右绌,眼看着句容那边两个月没发工资了,还是要找银行来想办法。

金家在交行还有股份,可宋子良说,今年法币改革,银行暂停分红的结算,退股是不能退的,要拿钱必,须要等明年再说。

他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冯六爷。

怀着这一腔心事,他在冯公馆楼下徘徊又徘徊,想不通金家何以一败至此。可见了六爷,怨愤涌上心来,错愕也堆上心来,他瞧见六爷满头的白发——虽然衣衫笔挺,白发却从他两鬓疯了一样地涌出来。

六爷在回国的路上一夜白头。

露生知道他帮不上忙了,再求他帮忙,要把冯家也逼死了。

从上海回来的一路是浊热沉闷的一路,不见太阳也不见雨,只是阴,火车从阴沉里来、向阴沉里去,露生竟觉得这车是向着地狱开的,车上的人也说话,那声音冗冗杂杂,却是无头无绪的闲话,教人听出百爪挠心的气闷。想起金世安从前说的那番话,那一股不甘心在心里挣,惋惜和痛心也在心里挣,挣得酸上心头,又怕到家叫求岳看见,茫然地坐在窗口数路程。

也不知数了几十里,火车换汽车,回了榕庄街,周裕急匆匆地赶出来迎接:“小爷快去看看,少爷起来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爬到房顶上去了!”

露生怒道:“他要不争气就由得他去!当初怎么教导我?现在自己倒上来了,这一点事情寻死觅活!”

一面说,一面不停脚地往里走,却看见求岳一个人房顶上,倒不是要寻死觅活的意思,手里不知拿的什么,呆呆坐着。

露生恐怕他又看了什么,触动伤心,只是此时自己也是满心的疲惫,哑着嗓子问他:“你在那上面干什么?谁又跟你说什么了?”顺着梯|子,也攀上房顶,好容易挨着求岳坐下,一看他手里,原来是张报纸。

因怕求岳看了难受,家里严令不准把报纸拿到书房卧室,不知求岳从哪里搜来的这张旧报,露生就着他的手看了一遍,心下一凉——原来是家里不知哪个爱看电影的丫鬟,偷偷剪了这个东西,塞在书房的格子里。

那上面还是今年春天的消息。

黄昏的夕阳下,原本是很浪漫的场景,却教人看出江河日下的伤心。血红的夕阳照着那报纸的标题,是一张巧笑倩兮的遗照,并一行极大的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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