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走过景德大街,微凉的雪在黑夜里飞舞。
时年一手甩着马鞭,轻飘飘落在马屁股上,让马儿走得慢些,一手揭开帘子往里看。
徐稚柳正倚靠在车厢上,双眸微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想是安十九被急召回京,恐怕大祸临头,公子实在高兴吧?否则他怎会有闲情,想要看一看这元宵夜的灯火?
多少年了,公子何曾停下来看过元宵的灯火?
况且元宵都过去那么些天了,华灯已然撤下,原本张灯结彩的街道如今只剩一些滞销的尾货,用单薄的麻绳系着,挂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下,被风吹得晃个不停。
那灯火,便也跟着细细的绳在雪色里晃动。
约莫商户们不忍精心制作的各类灯蒙尘,就这么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瞧着定然是卖不出去的,谁知经过一老者的兔儿摊前,身后竟传来一声“等等”。
随即,时年看到帘子被揭开,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出来。
虽然他年过二十二,已然有些晚了,但那是他很早很早之前就立下的志向,这些年来从未更改过,更是他在父亲死后唯一的目标。
想起那日除夕夜弟弟冷淡的眉眼,他的神色也覆上几分失意。
一幕幕清晰地回闪过眼前,好似就发生在昨日。
也算不得远的,对吧?
时年小脸一垮,才要说什么,就见前方出现一道黑影,笔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时年一边挥舞一边怒喝:“前方何人?速速报上姓名。”
他自己就是小孩,却说人家是小孩。
“吴大人,杨公对我所行之事并不知晓,此番还请您代为向朝廷明言,至于我……”
枝和柳乃是一体,互为依托,父亲是希望他们兄弟俩能够相互帮扶,同气连枝。
时年不放心,牵着马追上来。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风雪夜中。
那是徐稚柳向往多年的自由,可此时此刻他的胸前竟泛起一丝不舍。
此人倒不像安十九油滑,不说巴结他扯些有的没的,倒也没想到会单刀直入。
时年下车过来帮忙,徐稚柳让他把灯拿到车上去,给了老者一吊钱,径自朝前走去。
吴寅感慨其聪慧过人,遂点点头,也开门见山道:“你可知本朝律例,凡越级申诉者,即便案情属实也要杖五十?何况你不仅越过浮梁直属县衙,还越过了州府,直接京控告了御状,刑罚更要加倍。”
“无影?无影是谁?”
他要离开这里回瑶里,重新捡起书本,开始科考之路。
时年还要再问,徐稚柳率先反应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吩咐道:“收起来吧,是巡检司衙署的大人。”
如今安十九被公子设计回京,今晚且是最后一雪前耻的机会!
徐稚柳似乎“嗯”了声,半晌喃喃:“三月?”
老者大喜:“公子,全都要吗?”
徐稚柳抬手阻止了他。
时年脸色惨白,牵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姑娘家喜欢的无非是钗环首饰之类的小物件,他银钱不多,便在船市上淘换些外地来的新鲜玩意,价格不高,贵在新奇,阿鹞一见就欢喜地丢不开手,好容易就开心起来。
“妥当了,现如今就在咱们窑口好吃好喝地供着呢。怎么?公子你打算把闪电也带回去?”
时年说:“是啊,时间且快着呢。”
时年嘀咕:“也对,公子你哪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以后就可以想了,等回到瑶里,公子你不必再每夜巡窑,不必每天和三窑九会的老板们吵架,不必为窑务费心,不必早起,更不必晚睡,你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想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好。”
“你作为湖田窑代表,敬献大龙缸时,前浮梁县令杨诚恭还在其位,不知此事他可知情?若他是你的同谋,也要受罚。若他不知情,则其身不正亦或失职,朝廷更要追究他的责任。”
老者说:“那我给公子都包起来,给家里的小孩玩,一年一个样,都能有十年不重样呢。”
就在今晚,他才对那人说过,他们已经相交,他不愿失去她这个朋友,可是,他似乎要食言了……
徐稚柳忽而想到什么,转身问时年:“之前瓷行老板送我的那匹马,都安排妥当了吗?”
“哦对了,她还问我什么是爱情?这我哪里知道。公子,你知道吗?”
他仰头看天,雪凝在眼睫上,挡住他的视线。
时年摇头轻笑,“她真像个小孩。”
哪里能是说走就走这么简单?
这么想着,忽而又想起一人。
他望着吴寅,心绪翻涌,久久说不出话来。
“公子,你不必担心她,她那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会好起来的。她还让我转告你,虽说你上回没应,但她还在等你的生辰礼呢。”
徐稚柳不答反问:“阿鹞哭了吗?”
徐稚柳看他笑,亦觉得宽怀。
阿南问他:“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
彼时母亲进了房间,未听到他们谈话,索性母亲没有听到,否则又该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