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行字,不等墨干就折好放进信封,递交给吴寅。
“安十九的脚程不会比孙昊慢许多,约莫这几天就该回来了。你把这个交梁佩秋,叫她别再拖了,即刻行事。”
吴寅掂着薄如雪片的信封:“里面写的什么?”
徐稚柳抬眸,嘴角扯出一丝似是兴味似是嘲弄的笑:“和旧情人的秘话,你也想看?”
这一天,安十九在孙旻的热情款待下,醉醺醺地被人扶上马车。
车轱辘辚辚转动,时而发出几声老朽的嗟叹,显是被人用得久了不堪重负,以此表达不满。
这声音若平时听来或有几分不耐,可今日却格外亲切悦耳,伴随着那富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最终驶离孙旻一行人的视野。
此时,原该不省人事的醉鬼蓦然睁开眼睛,瞳仁漆黑明亮,闪着精光,并无半分酒意。他一把掀开伏在膝上伺候的左右美姬,令她们下马随车步行。
这是孙旻赠他的香车美人。
他不会怀疑孙旻的用心,倘若以为用两个美人就能监视他的话,不是孙旻无能,就是他安十九无德。
车是旧车,美人也不是他的心头好。孙旻都知道,却仍以香车美人相送,其示威的用意昭然若揭。
回想这趟来州府的点滴,安十九不自觉捏紧五指,一拳重重砸向车壁。
皇帝下了圣旨让地方出钱,资助御窑厂改革旧制,成立陶业监察会,按说过了明路的圣命,谁敢不从?然孙旻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让他抓不到一点错处。
亲自派人去景德镇请,还亲自去城门口相迎。
当朝三品大员,内阁阁老榜上有名的江西一把手,亲自去接一个五品小官,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衔的芝麻官,莫说他与安乾的关系并非如外界所传的那般亲密无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他也不敢受孙旻这样大的礼。
里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左布政使算把姿态摆到最低了吧?他日若闹起来,谁能说他一个不字?真要说,也肯定是狗太监仗势欺人,借着皇帝恩宠到处逞威风,连三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罢了!
吃了这么个下马威,安十九还真无话可说,这事儿能怪孙旻吗?谁让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国库没钱了就让地方出血?那人家不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安十九认栽,也摆正态度,言谈间无不是对左布政使大人的景仰与奉承,没有半点越级背刺的意思。岂料孙旻装傻,和他只谈风月,不谈正事。
如此撂着他不管数日后,安十九知道自己被“软禁”了。虽则他还有人身自由,进出不受阻拦,但他出不了州府的城了。
或者说,只要孙旻一句话,他就出不了江西。
安十九在来景德镇督陶之前,安乾曾经提醒过他,轻易不要得罪孙旻。
此人心机深沉,简在帝心,非是对手,也不是友盟。其盘踞江西十数年,说句不好听的,和江西的土皇帝没什么两样。
三司衙门看似各司其职,其实军政都以他为中心,孙旻说一,三司不敢说二。
这也是御窑厂大总管和盘托出腐败真相后,他宁愿自掏腰包也不敢打草惊蛇的根本原因。
说真的,来的路上他不是想过借机试试孙旻的深浅,看看那被吃掉的深坑背后是否有他的作为,然而除了进城当日孙旻为演戏见过他一次后,就再也没露脸。
他连日奔波,四处碰壁,形同软禁,莫可奈何。
不得已,只能服软。
如此又被架空了数日,孙旻终于拨冗,邀他共赴酒宴。安十九哪有心情饮酒作乐,一晚上都在盘算如何撬开孙旻的嘴,让他透露此番敲打的真实目的。
是想赖账,任他自生自灭?还是先礼后兵,直接把他埋了?
安十九内心煎熬。
酒过三巡后,舞姬和宾客们相继退下,孙旻终于开启正题,一上来就先哭穷。
此时空荡荡的鹿台只剩他们二人。
安十九环视一圈,感觉黑暗处犹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如同深夜里窥伺着猎物的狼群。只要头狼一声令下,它们就会立刻扑上来撕咬,将他吃干抹净。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强打起精神应付孙旻。
孙旻不再绕弯子,径直道:“不瞒安大人,这几年年景不好,赋税吃紧,百姓苦不堪言,地方为天灾战乱输送货粮,几被掏空,如今是一点也拿不出来了。既陛下开恩,想多多照拂景德镇瓷业的发展,叫我说,不如从景德镇再想想办法?”
安十九干笑两声:“大人何意?”
孙旻道:“景德镇乃为江右巨镇,多的是富得流油的商贾,为瓷业建设添砖加瓦出一份力,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安十九心道说得容易,谁不想当“只进不出”的貔貅?便是他孙大人,搭架子唱戏三转四绕蒸腾人够呛,不也是为了那三瓜两枣吗?
况且三窑九会的头目多是地方豪强,本就不好对付,如今他已拖欠了他们万寿瓷余款,若再扒他们一层皮烧冬令瓷,他们不得反过来扒了他的皮?他可不想落得潘相的下场!
“孙大人,非我不尽心,若有办法,我如何敢劳烦到您?”
“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