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不得不说西淮在微微颔首,以眼梢瞥人的时候,有种极大的压迫力。
原本那邻桌的蓝衣男子气势弘弘,但被西淮这么一瞥,突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西淮,西淮眉眼淡,形容冷清,坐在银止川身边,好一副世家名门公子低调出行的模样,让那人一时猜不透身份。
“是......是啊。”
他讪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极是......”
然而无视了此人全然讨好的面容,西淮低下眉,不动声色轻叹道:
“有时候......为了这种人,我时常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低,就连近在身边的银止川也只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尾音,具体的字句都散尽在了空气中。
“公子说什么?”
那蓝衣男子见西淮唇齿微动,以为是在与自己说话,不由赶忙探过了身来问。
西淮却摇摇头,道:“没什么。”
“我心觉兄台见识高远,属实是君父的孝子贤孙,心中十分仰慕。”
西淮微笑说:“不知道兄台在哪里高就?”
那人就是一个无业游民,平日里游手好闲,靠在赌场里出千过活。
运气好的时候能赢几枚金株,就来青楼馆子挥霍一尽;运气不好的时候出千被人发现,就是一顿痛打。
他平日受惯旁人白眼,万没想到今日能得西淮这样的翩翩佳公子赏脸讲话,登时飘飘然了,慌忙站起来,一面拱手行礼,一面涎着脸笑答:
“还未找到合适的差事,只有家中拙荆在城南的洗衣坊做工,赚些家中零用。”
西淮点点头,亦微笑道:
“君之心胸,实在是当朝宰相也比不得。若陛下知道君如此体贴圣心,必然感动得涕泗皆要俱下。”
那人哪里想到能得西淮如此称赞,也分不清是嘲弄还是真心,当即拱礼拱得手都要断了,不住地说:
“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老丈在哪里高就?”
闲聊中,只有一位年近耄耋的老丈始终未曾插过话,就默然地坐在那里,不同闲侃也不动酒菜,好像在这吵闹的环境中,是真的在竭力听一听曲儿。
“想必是哪家的富贵绅翁。”
一人取笑道:“否则,
以老丈这个年纪还来秋水阁——”
他促狭的笑了声,那笑声中藏着某种未说明的猥亵意味:
“可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周遭的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由也跟着大笑起来,一时间震得连桌子上的茶水也微微荡漾。
“我来看我女儿的。”
然而,待笑声散去,那衣衫洗得发白,看不出穿了多久的老人静静道:“我们是关山郡人氏。老小子从前在军中当兵,是个副将。后来打马贼残了,回家中耕田。遇上旱灾,一家老小都被饿死,只有小女儿跟着我从关山郡一路乞讨到这里。进了秋水阁混口饭吃。”
一瞬间大家都静了,似乎在这喧嚣的风尘场吹入了一阵凉浸浸的风,冷冰冰地从手尖和心梢吹过去,让所有人都噤言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银止川看见他手边搁靠在桌沿的拐杖,目光往下,方才没有注意到,这位老人在桌案下的裤管其实有一只是空荡荡的。
他一身洗旧的衣物显得褴褛,但若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其实也是军中劲装的样式,想必是当初做副将时,留下的最体面的一套衣物了。
“你......”
刚才发表“饿死在家中就是不给陛下添乱”这等高论的蓝衣男子涨红了脸,怒冲冲道:“你说谎!你可知做副将是需在战场上立下二等功绩,杀马贼五百以上的英雄!你这等白烂老赖,是诚心诋毁我盛泱雄军纪风!”
然而老人也并不和他争辩,只静静地抬手,拈起桌上著筷往案上竖直一敲——
霎时桌案微震,蓝衣男子伸在案下的脚上传了阵剧痛,他疯狂大叫,“啊!——”得一声,抱着腿仰后摔在地上。
老人不动声色收起筷,依然是那么副沉默寒酸的样子,只摇摇头,道:
“老了。许多事都做不成了。只剩下这么点巧活还在。”
其实想来也是,从关山郡到星野之都,那样远的距离,如果没有点功夫防身,怎么可能经过天山隘而没有被那里的獠狼撕碎?
众人看老人的眼神霎时就多了几分敬畏。
“因战至残者,可领二十颗金珠再离开。”
沉默良久,还是银止川蓦然开口:“老翁,你可有去领你的二十颗金珠?”
“
二十颗金株,被参军大人的侄儿私拿了十颗。”
老人摇摇头,平静道:“剩下的十枚,我拿去买了一片田,旱情过后,那里就都成了荒地。”
银止川想,果然是这样。
否则二十颗金珠,即便遇上旱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一个军中副将沦落到送女儿入青楼谋生的境地。
“唉......”
半晌,大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表现出了对做“陛下的孝子贤孙”有极大兴趣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