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庄虽是叫做“庄”, 却是好大的一片镇子, 青堂瓦舍间, 树木已抽了娇嫩的新芽。镇子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大地解冻,春耕开始,田间地头四处可见挥着锄头,或拉着铁犁犁地的农民。
李诫没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八成新的银白暗花青色杭绸夹袍,腰间系着靛蓝色束带, 悬着玉坠荷包等物,足下一双皂靴, 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 边走边摇着扇子——这打扮, 哪里有半点官样,若手里再提个鸟笼子,就是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刘铭随行左右, 后面跟着的还有七八个长随。
葛员外领着当地的里正、地保等人过来迎他。
李诫扫视一眼,扬扬眉毛不悦道:“计庄头是哪个?竟没来?好大的架子, 让老爷我求见他不成?”
他手里的大折扇呼呼地扇着,阵阵冷风冲着葛员外袭过来, 吹得他登时打了个寒颤,陪笑道:“绝不是他摆架子,只因京中突然来了贵客,他脱不开身, 不然怎敢怠慢您呢!大人,这天也不热啊,您别扇了,当心受了风寒。”
李诫“啪”地合上扇子,点着葛员外的肩膀说:“我可是看你的面子,若是那个计庄头不识相,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葛员外自是拍着胸脯子作保。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前面乌压压一片高宅大院,围墙有一丈来高,再看,三间轩昂的倒厦正门,黑漆铜钉大门上两个衔环兽首,狰狞注视着来人。
两尊石狮子旁,站着数名手持棍棒的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李诫打趣道:“这是看管田庄的人家?我怎么看着比县衙大门还气派?”
“李大人说笑了。”从门内闪出一个人来,五十左右,个子高高的,又黑又瘦,高耸的颧骨上嵌了对黑亮的老鼠眼,下巴极短,看着就跟没有似的。
他给李诫作揖道,“老朽计量,给大人见礼。因家中略有薄产,为了防盗贼,不得已将大门修得坚固些,但万万不敢与大人官邸想提并论。您屈尊来此,老朽真是蓬荜生辉,您里面请。”
李诫略一点头并不还礼,进了宅,绕过影壁,穿过二门,顿觉豁然开朗,一条细石攒花甬道直通北面一溜五间硬山顶大房,东侧散置着假山盆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计庄头请李诫于正房上首坐了,他和葛员外陪坐左右,刘铭坐在下首。
那七八个长随也跟着进来,齐刷刷站在李诫两侧,板着脸,就像公堂上的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李诫左右看看,失笑道:“别跟这儿杵着了,跟过大堂似的,计庄头,给他们找间屋子歇歇脚,再泡两壶好茶。哎呀,这几个人,都是从王府出来的侍卫,个个骄纵得很,我平时都得当爷爷供着,你可得给我伺候好喽!”
正在喝茶的刘铭差点呛着,什么王府的侍卫,分明是他找来的游侠儿!
但计庄头信了,迭声吩咐二管家款待好这老几位。
李诫以奴仆之身一跃成为七品县令,晋王爷对他的器重可想而知,给几个侍卫防身,也不见得不可能。
计庄头道:“大人,老朽性子直,咱们开门见山,外头闹哄哄地买地,将濠州扰得一团乱,如今我这庄子都不安生。您身为咱们的父母官,可不能视而不见。”
李诫没说话,拿着折扇在掌心拍了三下。
计庄头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目中火光一闪,瞥了眼葛员外。
葛员外讪笑道:“那个……大人,此处非寻常之所,能不能……”他手往下压了压。
刘铭咳咳几声清清嗓子,“别家都如此,为何此处不可?再说我家大人替你们兜了多大的风险,啊?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若此事败露,我家大人第一个就要被砍头!要你们这么点银子多吗?”
计庄头沉吟片刻,试探道:“大人,我只是看管田庄的庄头,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至于这庄子……您心里大概也有个底儿,我不便透露主人名讳,只能告诉您,我家主人与晋王爷关系是极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彼此都留点余地,往后您进京见了王爷,也不至于让王爷左右为难。”
李诫仍旧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嬉笑道:“老计啊,不是李老爷不给你面子,是李老爷也要上下打点啊,我总不能自掏腰包替你们遮掩此事吧?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情面在,可官面儿上还得讲官面儿上的规矩。”
这话说得就相当直白了,计庄头沉思良久,忽然仰面长叹一声,“李大人说的都是实在话,我也给您交个底儿,庄子上的出息如数交往京城,都是有帐可循的。我就私下做主一回,一成,给您一成!若主人家察觉,事后追究起来,少不得老朽一人顶罪。”
李诫手中的扇子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不无唏嘘道:“既要不伤体面,又要不扰乱朝局,还要替主子分忧,我是左思右想,夜里都睡不着觉。唉,我的这颗心,可对天日啊!”
这便是应了!
计庄头和葛员外对视一眼,也跟着长吁短叹,诉说着李诫的各种不易,他们对大人是由衷的钦佩,万分的景仰。
一通互吹互捧下来,三人间活络很多。计庄头一见时机到了,啪啪啪击掌三下,立时有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