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他们亏欠我们中国人太多,帮你一把,不是施恩,是赎罪。还有……对了,跟谁也别说你认识天地会的人。更别说认识我。就当我死了。”
林玉婵抿着嘴唇听着,忽然无来由地生出不详之感——这是“一句”奉劝吗?这絮絮叨叨的都快成小作文了!
她有点心虚,轻声问:“你们……有几成把握逃脱?”
苏敏官晦暗不明地一笑,一面后退,一面冷淡地说:“这么关心我?”
她脑子一热,瞬间就把那“一句奉劝”给忘了,冲动往岸上跳。
“我不能袖手旁……”
苏敏官蓦地举枪,指她胸口。
林玉婵举起船桨挡在身前:“……我走我走。”
他挑眉,撇转枪口,扳机一扣,火`药弹正中榕树干,只听一阵断裂脆响,榕树轰然倒下,砸断了朽木牌楼,堵住了羊肠小路,和周围的树丛灌木融为一体。
平静的声音从杂木乱草后面传来。
“林姑娘,再见。”
巨木倒伏,黑夜里若非仔细甄别,谁也不会发现,这里原有一个出口。
林玉婵傻在原处,被火`药味呛得涕泪横流。
官兵大呼小叫的声音愈发临近,远远的火光盖住了星光。
苏敏官并没有立刻撤。脚步声徘徊了片刻,没等到她回话,忽然轻声笑。
“嗳,走得真快。”
林玉婵平复心情,握紧船桨,顺着水流而下。
*
果如苏敏官所言,官兵只是在海幢寺附近设伏袭击,并没有分出太多兵力去扫荡周围乡村。毕竟心急剿匪邀功的都是衙门里的老爷,真正端枪流血的兵油子,心里想的只是吃饷点卯回家睡觉。
她只遇到零星的巡逻官兵。她身上套着红姑的干净衣裳,乍然一看就是当地农女,官兵看都不看她一眼。
到了清晨,日光洒满江岸,岸边雨后春笋似的刷出来百余条船,百姓们又开始寻常忙碌的一天。
陆续有人传言,说昨夜官兵去海幢寺“剿匪”,闹得附近居民都睡不好觉。
林玉婵登上摆渡,不声不响地听人聊天,终于听到有人问:“那,剿着匪没有?那个金兰鹤鬼魂,破了没有?”
“哪有什么匪,鬼魂作祟罢了!”回答的是个值夜的更夫,坐在渡船上的剃头摊子里,正享受着篦子除虱、竹签掏耳的服务,爽快得浑身哆嗦,“你们是没看到,官兵挨家挨户的踢门闯屋,要钱要东西吃!”
听者鄙夷地笑了起来,不忘压低声音:“要是真捉到什么大人物,他们早急着回去庆功了,会拿咱们百姓撒气?”
又有人头头是道地分析:“其实那些会党早就被灭了,现在官兵叫着‘剿匪’,不过是从上官手里骗银骗饷罢了。”
有人道:“就是。我大清安稳万年,哪来咁多匪。”
但听语气,像是讥讽说反话。众人尴尬地笑起来,总结道:“莫谈国是。”
林玉婵轻轻呼一口气。拧巴了一夜的五脏六腑慢慢归位,回首看了看海幢寺尖顶的黑烟。
也许苏敏官没事。但他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直着背、挺着胸膛,快步流星地出现在上下九热闹街市当中了。
聪明人的悲哀之处在于,他也许自以为我命不由天,其实他的命运就像一颗滚烫的子弹,蛰伏在枪膛里,注定要飞到什么地方。他唯一能选的,是扣动扳机的时间。
*
林玉婵先去了红姑小院——是红姑的姐妹应的门。林玉婵报了平安,在红姑追出来还钱之前拔腿就跑。
然后回齐府。今日闹得满城风雨,每条街上都有官兵。齐府管家每日清晨点人数,若发现她失踪,稍微一声张,她立刻就是叛匪同伙,哪都逃不去。
必须先回去应卯。
还没走到西关就觉得气氛不对。街道上挤满了人。
这里平时是高档居民区,很少有邋遢百姓经过。今日却似开了慈善施粥会,衣着破烂的平民涌入街巷,大声嚷嚷。
而且不少人手里还拿了锄头铲子,气势汹汹的,直奔齐府大门而去!
齐府所有的家丁保镖严阵以待,举着手里的棍棒大声呵斥,在府院门外站成一排。
百姓们用粗鄙方言叫骂,“为富不仁”、“奸商还命来”算轻的,“冚家铲”、“食屎”、“丢你老母”层出不穷,有人朝围墙里丢土块。
林玉婵愣住了。
革命了?这么快?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个领头骂得正欢的,不正是前些日子被扫地出门的寇来财?
只见他人也不含胸了,也不畏缩了,在千百群众的簇拥下,跳着脚大骂:“我们大清就是被这伤天害理的奸商给害了!他们做着黑心生意,攒了多少金银财宝,咱们就只能吃糠咽菜,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大伙一鼓作气冲进去,把齐老爷的宝贝、齐老爷的姨太太都抢出来!”
众人轰然附和,叫骂震天响,就是不往前冲,等着有人带头。
路上匆匆跑来一个穿长袍、圆圆脸的中年人,是德丰行的账房詹先生。他一看这架势,愁眉苦脸地连连挥手,叫道:“你们这是做咩,有话好好讲嘛……”
林玉婵一把将他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