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也是急脾气,脸上胀红,扯开领口顺气,“你也别忘了,你和你手下的薪水都是我海关关税出钱,我随时可以停掉!”
阿思本哇哇大叫,踢翻几个椅子,拔枪要跟赫德决斗。
林玉婵被晾在一旁,全程惊呆。
这是传说中的大英帝国优良传统——优雅互殴?
就差中间摆个假发大爷,敲锤大喊:“Order!”
几个海关工作人员涌入,好说歹说,把这群脸红脖子粗的绅士拉开,阿思本一行人请回沙面租界的旅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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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德毕竟是文官,见多了纸面上的刀光剑影,却极少跟人动粗。被阿思本拔枪抡拳头一通吓唬,整个人有点失魂落魄,坐在会议室里发呆。
“赫大人,”林玉婵收拾好碎茶壶,假装不经意问,“你们英国人和英国人为什么要吵架呀?这群人真不讲礼貌,哪里得罪你了?”
就,稍微挑拨一下。赫德心思紊乱,应该听不出。
赫德看她一眼。“可怜的姑娘”脸色纯真,似乎只是好奇一问。
“是这样的。你们的朝廷想要建立现代海军,购买精利枪炮,以打击长江沿岸的叛乱。”反正也无心办公了,他给自己梳理思绪,“我毛遂自荐,提供了六十五万两的海关关税银子,从英国购买军舰。”
林玉婵笑道:“您倒是真热心。”
能出口军舰的列强不只英国一家。赫德如此热心揽事儿,怕也要给英国创收。
说不定还吃回扣了。她很小人之心地揣度。
赫德眉梢一挑,坦然微笑:“是啊,跟谁买不是买。至少我比较认真负责,可以保证售后。”
赫德也不知道,他堂堂一个海关副总税务长,为何跟一个身份卑微的中国小女仆相谈甚欢。或许是她的态度跟其他女仆都不一样,在她的眼里没有畏惧也没有厌恶,反而有一种沉稳的自信,让他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做上等人的飘然感。
同胞们都说中国人愚昧无知,毫无逻辑素养,听不懂现代语言。但赫德没有这么狭隘。他认识不少聪明的中国人,他隐约认识到这个古老国家的潜力。
而林小姐更是中国人中的拔尖。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对面坐着的是个来自都柏林的家庭女教师,或者贝尔法斯特女子学校里的新生,不加掩饰地聪慧和好奇,让他十分有打开话匣子的**。
“派去英国采购军舰的,是我的上司李泰国——那是个目中无人又鲁莽的肯特郡乡巴佬,他曲解了我的一切意图。他不断要求增加预算,终于带回来一支舰队——没错,现代化的、训练有素的、战力高超的舰队,指挥官就是方才那位阿思本上校。并且签订协议,海军里只雇佣洋人,由英国人全权指挥,中国皇帝若有指令,必须通过英国人来传递。未来的海军部署也必须经过英国人审阅,此外每年还要支取二百万两银子的经费……”
林玉婵艰难地听完了这道超长的听力题,不由得呆若木鸡,以至于迷惑起来——这也太嚣张了吧!
这是用中国的银子给英国人养兵!堂堂大清海军,虎符掌于外人,哪天中英若是再开战,这批海军都不用哗变,调转船头就能去轰紫禁城外围!
《南京条约》都没这么露骨。
赫德一摊手:“在我接触的中国官员里,有半数是同意这个计划的,正在朝廷里积极奔走。”
林玉婵:“……”
假如她面对的是一张中国近代史的考卷,读到这则材料的时候,她怕是忍不住会撕卷子。
“废物点心,”她气得在洋人面前骂同胞,“崽卖爷田不心疼,大清怎么还没完蛋呢?”
轮到赫德惊诧,半开玩笑道:“一个犯了死罪的小女仆,对此也有高见?”
林玉婵耸耸肩,表示不想说话。大清都半只脚进棺材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呗。
反正它后来干的奇葩事儿也不止这一桩。
可真要她沉默,却又心有不甘。
会客室墙上开着大窗,拉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挡住外面的尘沙污秽,却挡不住喧嚣。
阿思本一行人刚刚出门,不知在跟谁寻衅滋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不住道歉:“小人该死,惹怒了大人,小人该死,给您磕头,大人恕罪——啊!”
大概是被踢了一脚。过了好半天,那声音才从泥土里拔`出来,喃喃说着“小人该死”。
林玉婵忽然无端想,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真的与她在课本里学过的一致吗?
抑或,她的到来,注定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大清完蛋是必然,她跟这个腐朽的国号没有共情;可正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孕育出了百年后的新世界。
难道说,因为大清要完蛋,所以他们活该被无底线地欺负?
一个人,就算他遍体鳞伤气若游丝,多挨一刀,也会痛的。
她转过身,认真地对赫德说:“你想听我的意见,那就请你别生气:我认为此事非常不妥,是对中国主权的极大践踏。你肯定已经感觉到,大清的政府和官员对自己的面子和权威非常看重。就算有人赞同此事,也必定是暂时受了坚船利炮的诱惑,不是他们本意,事后必定会心怀愤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