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眩晕。
舱里传来几声尖叫。陆续有人从睡梦中惊觉,奔上甲板。
水手长大叫:“保护赫大人!保护长官!全体戒备!快去找赫大人……”
隐约只听赫德呛着水狂吼:“我的文件!咳咳,先抢我的文件……”
轰!
又是一声巨响,掀开一排巨浪,劈头浇在慌乱的人群上,浇灭了蒸汽轮船的大烟囱。
这是赫德出差的官船,虽有火炮,纯属摆设——挂着大清旗的官船,谁敢碰一碰?
一艘快艇疾驰而来,艇上诸人穿清军服饰,甲胄森然,刀弓林立,是一艘号艇。
“长毛匪军在攻上海县!”
号艇上的人劈开喉咙大喊,“匪军夺了洋船洋炮,正在负隅顽抗!上海道台有令,所有官民船只速速回避,以免炮火误伤!”
喊的是苏北方言,一船广东人谁都没听懂。
第三枚炮弹正落在轮船船尾。桅杆上的电灯啪的熄了。林玉婵只觉一阵热浪袭来,紧接着咔咔断裂之声不绝,脚底的甲板仿佛成了脱线风筝,在巨浪中自由翱翔。
甲板上的人成了滚刀肉,个个被甩得七荤八素。林玉婵被一头冷水浇个透心凉,死死抱住一根柱子。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喊:“我数一二三,跟我跳。”
林玉婵艰难睁眼。是苏敏官。第一声炮响后,他就从藏身之地跃了出来。没人管他。
“我……我不敢……”
脚下就是黑漆漆的水流,旋转着,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江水涌入船舱,发出沉闷奇怪的响声。
苏敏官也不太熟悉洋人轮船,摸不清它下沉的规律,只能死死拉着她胳膊,免得她飞了。
“跳下一层!”在刺耳的金属解体声中,他推她后背,下一刻,一块沉重的金属板轰隆落下,刮走了她头上的小白花。
“阿妹!跳!”
林玉婵喘息跟不上心跳,心里知道该弃船了,可生理反应是僵成一根棍,怎么也跑不出第一步。
最好被他推一把……
甲板又是一斜。苏敏官干脆放脱了她的手,直接跃了出去。
林玉婵惊叫一声,这才扑出第一步,探出身,看到他挂在船舷上,飘飘荡荡,单手解下一个什么东西,朝她挥舞。
“这叫洋水浮!橡胶制成,遇水不沉!新式轮船都有装备!”他大喊,“阿妹,下来!”
林玉婵呆了那么一瞬间,看着那涂成蓝白相间的橡胶圈,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服。
又被古人看笑话了!船上现成备着十几个救生圈,她一路上完全没注意!
她闭上眼,纵身一跃。
*
林玉婵从江水里冒出头,大口喘气。
这跟游泳池太不一样了!江水冰冷浑浊,轮船侧翻的旋涡刮到她身边,把她往下拽。
好在有“洋水浮”——哦不,救生圈,英国原装进口,就算套只小猪进去都能稳稳浮着。
苏敏官从水中冒头,借着救生圈的一点浮力,抹开了眼前的水滴碎发,认真地看了看林玉婵苍白的脸蛋,确认没受伤,忽然忍不住笑了。
“总听船上人说,小寡妇胆子大,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他音量正常,但在江水滔滔声中也只算得上耳语,“这橡胶玩意这么小,寻常人可不敢把身家性命押在它身上。”
林玉婵心说过奖,救生圈这东西我还是挺熟悉的。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啦,想了想,认真言道:“因为我相信你呀。”
给小少爷随口戴个高帽,反正零成本。
他一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忽然一头扎进水里。
林玉婵:“哎……”
至于吗,这么不禁夸?
轮船已经完全侧翻,死样活气地浮在江里,像一条入网的大鱼。
船上杂物在水面上乱飘。木箱、书本、衣物、还有厨房里的冷热食材,此时不分你我地混成一堆,随着水波,漫无目的迁徙。
苏敏官推来一扇船员宿舍里的木床板,又把救生圈拴在旁边。
“上来,”他强势命令,“水里冷。”
冬日的黄浦江美丽冻人。林玉婵哆嗦着嘴唇,乖乖被他抱上去。
由于惯性,不小心撞到他怀里。听他轻轻抽口气。
林玉婵赶紧离远点,自己掌握了平衡,问他:“伤口还疼?”
苏敏官绷紧了眉,忍过那股劲,才哑声说:“比你拿盐水冲的时候好多了。”
还记仇呢。
好在这里是江中,不是大海。没有汹涌巨浪,江岸也离得不远。
没多久,炮击声渐渐弱了下去,看起来战事进入尾声。太平军夺来那艘军船,很显然不太会用,放了几炮,随即被清军截住,转弯转得急,迅速倾覆,搁浅在岸边。
晨星淡淡,江边的水师民船察觉到火轮倾覆,也纷纷驶过来救人。
不少落水的船员乘客也找到漂浮物,也管不得什么位分尊卑、男女之防,拉拉扯扯的互相救援,嘴里叫着救命,拼命向外滩方向游去。
林玉婵左右看看,正想从水里找个能当桨的东西,忽然看到一个大木箱摇摇晃晃地漂近,而且那木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