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耶鲁是全A毕业,英文说得比汉语流利。随便帮洋人写个文书合同,就够他几个礼拜的开销。她呢?
此时终于有个伙计磨磨蹭蹭地过来,低头递给林玉婵一个精美的信封。
“冬日寂寞,我又忍不住即兴演讲了,真是抱歉。”容闳和蔼地笑道,“这是还你的钱。”
林玉婵打开信封,银元十块,外加一封手写感谢卡。
她忙道:“您记错了……”
“不不别推辞。林姑娘助我的钱财数额虽小,但却是雪中送炭,自当加倍奉还。”
容闳不缺钱。十块钱还不够他买雪茄的。
林玉婵也不好跟他争,然而要直接笑纳也有点过分。
她起身观摩他铺子里的商品,笑道:“那好,我这就帮您开开张。”
遗憾的是,容闳空有耶鲁文凭,经商品味实在有限,货架上摆的中西特产全都中看不中用,让人没有购买**。
况且绝大多数都在十块钱以上。
林玉婵最后选了一打进口洁牙粉,罐装,一看商标,居然认识:高露洁。
还有一盒凡士林润肤霜。打开闻闻。限于技术,里面的膏体一股香精味,不过凑合能用。
价格七元五角。普通人哪消费得起。
她叫伙计:“麻烦包一下……”
话没说完,叮铃铃,院门口风铃急响。
容闳满面笑容,忙吩咐伙计去迎客,自己也跟了出去。
门一开,他和伙计们都僵住了。
只见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为首的是个穿黑马褂的大个儿,一双眼睛阴鸷幽冷,目光一扫,让人遍体生寒。
一道长长伤疤,从他的顶门延续到颧骨,将右边眉毛斩成两截。原本还算英武的面孔,此时有了两短一长三根眉毛,邪压了正,显得十分怪异。
他身后站了一排后生,打扮像是寻常商铺伙计,然而个个面色不善。他们在小花园里左看右看,嘻嘻哈哈地摘花拔草,俨然把这里当了自家后院。
“楚老板,”容闳强笑拱手,“您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没选到合意的东西吗?”
那三条眉毛的“楚老板”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自己推开大门长驱直入,在绿色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撩开长衫叉开腿,比容闳更像此地老板。
“我来做啥……呵,容老板还是不晓得么?抑或是,永远跟我装傻?”
他故意做出低沉威胁的语调,身边伙计跟着哼哼直笑。
林玉婵看出来者不善,不及躲避,立刻退到柜台后面,攥着罐高露洁牙粉,假装自己是顾客。
那楚老板却一眼注意到她,三条眉毛一皱,笑道:“原来是有美貌佳人相伴,冬日围炉,不理世事啊。”
林玉婵心想这人眼瞎,自己什么时候成美貌佳人了?真是为了恶心容闳什么都说得出来。
容闳当然急了,高声叫道:“这是我朋友,你们不得无礼!”
“容老板,船费呢?”楚老板笑道,“有时间招待朋友,却没工夫凑钱。这都快年关了,再不交齐,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兄弟好好过年?”
博雅洋行的伙计们早就噤若寒蝉。容闳黑着脸说:“我不过雇了你们一次‘无锡快’,船钱早已结清了,你们这是敲诈勒索——我叫巡捕了!”
“巧的很,兄弟们方才在南京路巡捕房做客,跟威尔逊警官一道抽了烟。你要叫他,我派人去。”
这几句言语,林玉婵听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响起变调的“上海滩”。
上海滩有黑`社会不奇怪,但他们居然敢到租界来收保护费?慈禧太后同时向万国开战是跟他们学的吗?
他们倒是没带刀枪火铳之类的管制兵器,想必是知道行走租界必须低调;然而人多势众,一人一拳就能把博雅洋行的所有伙计给揍趴下。
楚老板见容闳不识抬举,哼了一声,命令众马仔,“给我砸。”
马仔们训练有素,一声不吭,有人抽出腰间的拨火棍。
“等等!”容闳从抽屉抓出一张护照,举在胸前,急道,“这里是租界,我是美国公民,你们擅自损毁我的私人财产,这是破坏国际公约……”
楚老板并没有被吓住。他站起身,跟容闳脸对脸,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没错,我们欺软怕硬,不欺负洋人。”他轻声说,“可是我眼前这位,明明是黄皮肤黑头发,虽然戴着十字架,抽着洋雪茄,一举一动都学洋人,可我看着,怎么越看越像那穿洋装的猴儿呢?”
“假洋鬼子更可恨,”三条眉毛一歪,冷笑着命令,“给我砸。”
容闳气得快冒烟了,他一个爱国华人,让一帮社会败类叫“假洋鬼子”?
他被两个马仔拦在门口,眼看货架上几排牙粉哗啦啦地掉下来,雪□□末洒了一地,气得咒骂。
忽然,柜台后面探出个小脑袋,目光穿过两个马仔背后的缝隙,朝他眨眼。
林玉婵低声说:“要不先生服软。他们要多少钱?”
容闳攥着拳头,眼看又一排货架遭殃,摇头。
“有一次就有二三四次。我不跟这种渣滓妥协。”
“你有没有能立刻赶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