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闳想了想,遗憾道:“有几个,来不及。”
“那我溜出去,去找美领馆报案,有用吗?”
容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没被这场面吓住,主意一个接一个。
他摇摇头。美国人正在为内战焦头烂额,会拨冗管他一个非我族类的“公民”吗?他其实也说不好。
“姑娘,”他忽然低声说,“你面前这个柜台底下,杂物后面,有一杆来复猎`枪。你扔给我,当心沉重。”
租界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能对抗暴力的只有暴力。
林玉婵眉梢一挑,迅速蹲下身。
这才对嘛,去美国留学不能光死读书,美利坚“武德”也得一并带回来。
还没看到猎`枪一根毛,忽然手臂一痛,让人拽了出来。
楚老板眼观六路,没忽视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
他狞笑着,把她推在墙上,他的胳膊粗过她的腰,林玉婵瞬间呼吸不畅,红了脸。
“小姑娘邪气泼辣,看来是不曾吃过大苦头。”楚老板凑近,断眉下的目光聚焦,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脸蛋,“盛通烟行晓得吗?南县城最赚钞票的老板,去年触怒了我,如今人在苏州河底,他的大小姐在‘逢春茶园’接客,每晚三块银元。我昨天给了她一巴掌,还价到了一块五。”
他把她当容闳家眷,话里话外将她当做囊中之物。那断掉的眉毛近在眼前。林玉婵挣扎不开,胃里犯恶心。
忽然,她看到楚老板的腰带末端,缀着流苏和玉,还有……两枚交叉的铜钱。
叠成一个“义”字的形状。
楚老板像戏弄猎物一样摸上她脸蛋。他的里衣袖口上,清清楚楚地绣着两个字。
“义兴”。
林玉婵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
“你们是……义兴商行?”
楚老板笑着纠正:“义兴船运——是我们的正经营生。不瞒你说,容老板欠了我两千两白银的船钱,姑娘若打算替他还,咱们皆大欢喜,谁也不用虚张声势。”
“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她气喘吁吁地喊。也顾不得容闳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是天地会宏化堂何时改行当瘪三了?这让天下洪门昆仲听闻,也太丢脸了吧?”
砸货架的马仔齐齐失色。楚老板蓦地收了狞笑,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你不是本地人——你是哪房哪堂的?”
容闳悄悄趴下身子,往柜台方向挪。
楚老板冷笑一声,一脚踢出几罐牙粉,粉末飞扬,在容闳面前正好画了出一条白线。
“老板好身手,”林玉婵思量了一下敌我实力对比,放软了口气,轻声说:“今日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看在洪门昆仲的面上,还请老板行个方便。这博雅洋行的船费,就麻烦您做主减……减免一下吧。少收点也行。同门义气,日后大家还要打交道呢。”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回忆:难怪她在街上怎么也看不到“义兴”,原来人家是做船运的,她没去码头找,当然寻不到。
也难怪,那日黄浦江船难,第一批来救援的民船上,就有“义兴”。
苏敏官……
他没上义兴的船,但他在上海举目无亲,多半还要找组织。
只是这里的“组织”,业务范围跟广州天地会差太远,不知道他适应不。
但他说过,只要身属洪门,不论天涯海角,就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姐妹,绝不会互相坑害。
楚老板恶心归恶心,无计可施的时候,也得硬着头皮攀个亲。
“广东红旗第二枝、高溪分开两胡时,”她自报家门,“我们远道而来,德兴郡的行个方便。”
“广东佬?”楚老板忽然大笑,眉毛上的裂口抖了抖,一挥手,命令马仔停手,“哈哈,那倒确实要行个方便。”
他回头看看身边马仔,马仔们相顾而嘻。
林玉婵一颗心渐沉。没从这笑声中听出友好的意思。
楚老板将林玉婵拉到货架角落僻静处,指尖虚画她脸颊的轮廓,似笑非笑地说:“倒是巧了。我义兴船行里,正扣着个广东来的反清复明乱党。本欲解送官府,博个赏钱。今日既然有昆仲到来,我们也可以行个方便,拉他一把——两千两,不算多吧?”
林玉婵大惊失色。
“乱党?”
天地会管别人叫乱党,还要送官?
这塑料兄弟情还能不能要了!
她不敢显得太慌乱,深呼吸,低声问:“那人是谁?”
楚老板放开她,怀里掏出一堆杂物,从里面拎出一根脏兮兮的红绳子。
红绳末端,挂着个金镶玉长命锁,被他的气息吹着,反复摇晃。
林玉婵盯着那小玉锁,有点头晕目眩,轻轻张嘴,吐出四个字。
“DLLM。”
“还有,”楚老板端详她的神色,笑得愈发欢畅,“有个消息,还没来得及通知天下洪门兄弟。我们天地会上海会众已做出决定,脱离浙江分舵,不再受洪门管辖。现在我们叫清帮——遵纪守法,帮扶大清。你看,多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