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黛西小姐和林玉婵都没有养娃经验,但林玉婵想起,看过一部外国电影,讲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捡了个婴儿,两人相依为命到处流浪。后来钱花完了,买不起奶粉,只能给小婴儿喝糖水——并不是很健康的做法,但是能续命。
好在那两个孩子后来获救了。结局温馨。
林玉婵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孩,不知道她能否有相同的幸运。
奥尔黛西小姐的车里备着现成方糖,原是给她路上喝红茶用的。她赶紧让人拿来,兑上温水,用力搅散。平日轻缓摇动的小银勺此时被她用得像打蛋器,发出歇斯底里的叮叮声。
糖水用瓷杯装,一点一点喂进婴儿嘴里。
那张紫色的小嘴急切地嘬起来,用尽全身力量吮吸着茶杯的边沿。
那瓷杯小巧玲珑,绘着艳丽花草纹。奥尔黛西小姐平时拿着握把,翘着小拇指,里面的茶感觉不够她一口喝的。
如今盖在婴儿脸上,和她的脸蛋几乎一般大,里面的糖水边喂边洒,只喝进去一小半。
林玉婵紧张等着,还好没呛着。
她不知道这婴儿有没有其他病残问题。在寒冷的户外也没法开包检查。
她轻声问奥尔黛西小姐:“您知道有哪些教会孤儿院,收这种刚出生孩子么?”
奥尔黛西小姐也有点紧张,托着婴儿脖颈的手不住发颤,手背上显出僵硬的皱纹。
“你知道,我不会照顾儿童,所以没有涉足弃婴有关的事……但我认识几位教士,他们在徐家汇土山湾办有孤儿院,离这里半日路程,只是不知这可怜天使的健康状况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冻伤了……”
林玉婵果断说:“事不宜迟,咱们快去。”
奥尔黛西小姐迟疑:“但你今日拜托我的事……”
林玉婵:“先去孤儿院。”
奥尔黛西小姐马上吩咐备车。
刚带着小婴儿上车,忽然山路锣响,竹林摇动,吭哧吭哧跑上来一队十几个官差。
他们的衣服上写着“松江府”的字样,手里提着皮鞭木棍,脚下的官靴踩在山道上,啪啪有声。
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
官差抬头看看佛寺,凭空合十拜了拜;又看看大树下的“洋尼姑”,好奇地看了看她的洋装裙。最后沉下脸,径直往林玉婵这里走来。
“有人举报,这里有疯妇擅自脱衣,有碍观瞻,影响风化。”一个脸上长青春痘的官差大摇大摆地说,眼睛将林玉婵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在她胸脯徘徊,一边冷笑,“看来就是这个了。左右,拿下!”
林玉婵眼前一黑,连退好几步。
“我……有人举报?”
哪个围观看客如此热心,她咒他明年全身长湿疹!
旁边周姨和几个女佣也急了,鼓起勇气说:“这夫人是为了救孩子,不是失心疯!”
七嘴八舌地将起因经过叙述一遍,“官老爷开恩,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别罚她。”
奥尔黛西小姐也从马车里探出头,举着小紫人,大声跟官差解释。
不过她说的是英语,大家只当蜜蜂嗡嗡,没人理会。
奥尔黛西小姐还待理论,林玉婵蓦地扑到马车窗边。
“您赶紧乘车走,把婴儿送到孤儿院。”她快速说,“女佣留给我,帮我壮壮声势,做个见证。另外,您在路上若是看到礼拜堂修道院,请您务必把里面的人——不管是谁——叫出来,请他上山来帮我一下。”
小紫人呼吸微弱,刚刚还在吧嗒小嘴,现在也没力气了,眼睛紧闭,嘴巴紧闭,胸口用力地凹陷着,一下又一下。
奥尔黛西小姐没多犹豫,点点头。
“上帝保佑你,你会没事的。”
马车疾驰而去。官兵不敢挡洋人。
剩下林玉婵和几个丫环女佣,被官差围在角落。
一群官差围着林玉婵指指点点,品头评足,嘲讽大笑。
“哈哈哈……别人都是往粪坑里扔孩子,她反过来,从粪坑里捞,这是哪学的,哈哈哈……我活了三十年,没见过这么臭气熏天的女菩萨,哈哈哈哈呵呵呵……”
“那也得拘啊。女菩萨连粪坑都敢挑,想必也敢跟咱们去班房走一遭吧?放心,阿拉女牢里没有茅厕臭。”
有人上来要抓林玉婵。林玉婵大声道:“我脱件外衣包婴儿,犯了大清哪条律?”
官差冷笑:“这话你跪着和知府说吧!”
今日重阳节,值班的官差都闲得无聊,听说有人报案“妇人脱衣”,就像蚊子见血,一哄而上瞧新鲜。到了地方一看,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香艳,反而一股似有似无的臭气,那心里就都不痛快。原本可有可无的罪过,想尽办法找林玉婵的茬。
官兵要抓你就抓你,就算抓错了也得忍着。若敢有怨言,当庭打板子再放,旁人也只会说声打得好。
那个青春痘官差反倒不忍,捂着鼻子把林玉婵招呼远些,训斥道:“你这妇人莫不是脑筋有问题,谁家的孩子谁做主,不想养就不养,多大点事,天天都有,就你大惊小怪!做给谁看!”
周姨这时候忽然机灵起来,意识到这青春痘是在提点林玉婵脱罪,连忙帮腔:“就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