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清官兵直接进来吗?”
石鹏摇头:“洋人不会同意的。以前大多是请巡捕代劳。”
她松口气。
今天抓容闳那些官兵已经见过她了,把她当讹钱的疯婆娘。以后可别再在租界遇上。
石鹏话锋一转,又道:“可就算搜不出什么,如今官府抓叛匪抓得眼红,有多少人被扣了冤枉帽子,糊里糊涂掉了脑袋。那位容先生纵然有身份有地位,但那枚刻了他名字的官印是铁证,官府不会轻易放过的。”
林玉婵马上问:“不会轻易放过……所以,还是有希望的?”
义兴几个当值伙计都凑过来。有人给她泡了茶。
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她脑筋转得飞快,举止尚且透着三分稚嫩,却是沉着机变,令人侧目,让人很想帮她一把。
若是苏敏官在,大概容不得手下人如此不务正业,免费花时间助人为乐。
但谁让他出差去了。伙计们又因为他那句“不娶老板娘”,对林姑娘觉得有所亏欠,于是纷纷怠工开小差,七嘴八舌出主意。
“听你描述那个容先生的性子,大概会自己给自己当讼师,力证清白。但现今不是讲律法规则的时候。就算他能从官司里脱身,至少也掉三层皮,财产更是难保。你不知道监牢里犯人的待遇……林姑娘,现如今跟衙门打交道,人脉、钱,才是最重要的。唉,只可惜我们苏老板不肯捐官,否则他说上一句话,也是管用的……不过那要捐个至少四品的大官才行,而且他眼下也不在……”
……
林玉婵在义兴待了半小时,被各位大叔大哥临时科普了一堆官场潜规则,自己喘匀了气,心态也基本调整好,默默打算下一步。
按照官府的动手节奏,出其不意将容闳抓走,然后等他的家人朋友得到消息,官兵已经该搜的搜,该审的审,手里证物一大堆,就算外面人要捞他,也会面临巨大的成本。
林玉婵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当场目睹了容闳被捕,当场听到了“罪名”,可以立刻开始行动。比起懒散冗杂的衙门,有那么一点先手优势。
她谢了义兴的伙计。嘱咐他们自己多注意。
众人笑道:“不用姑娘提点,我们心里有数。”
这倒是真的。林玉婵完全相信这些人应付官府的手段。
石鹏拉住她,悄悄说:“如果需要用钱疏通关节,尽管来找我办。”
林玉婵“嗯”一声,笑道:“等有钱再说。”
伙计们集体讪笑。都知道她是义兴债主,钱都借给苏老板了。
莫说义兴现在也负着债。就算有钱,容闳对他们来说不过一普通客户,犯不着烧巨款去捞。
商海险恶,容不得多余的善意。
林玉婵出了义兴的门。那马车还在等着。她一跃跳入。
伙计们都有经验,知道她肯定还要用车,压根没让车夫走,塞了块银元,把这车包了一整天。
林玉婵深感佩服地想,这就是博雅和义兴的差距吧……
容闳平日往来的朋友,她大半不认识,但常保罗应该能代为通知到一些。
现在她需要动用自己的人脉。
还有钱。
“去江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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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关换了一拨门卫,把林玉婵拦在外头,嘴皮子磨了二十分钟不让进。
林玉婵余光看到一个相识的仆妇,扭身就走,跟着人家从后门混了进去。
进入大厅走廊,抬眼看看日程表,她心里微微一沉。
总税务司赫德不在,去巡查各地海关了,要回来至少得一个月。
她脚步不停,敲开一个办公室的门。
“吟梅先生!”
崔吟梅埋首一堆文书之中,见到林玉婵,惊讶地瞪大眼。
“小囡,你今日有预约吗?”他笑眯眯把她往外赶,“茶叶订单有问题吗?我还有事呀。”
林玉婵笑着寒暄:“今日我见到您舅父李善兰先生,还跟他提起您了呢。”
崔吟梅一下把“我还有事”四个字给忘了,撂下笔,惊喜道:“真的?你也认识他老人家?怎么认识的?”
李善兰在算学界可谓璨璨明星。但崔吟梅平时不太提这位长辈——毕竟在寻常人心里,他也就是个落第秀才,连乡试都没过,眼高于顶,哪有什么值得尊敬的。
今日发现舅父居然“出圈”,居然被一个十几岁姑娘尊敬有加,崔吟梅惊喜之余,也觉得与有荣焉。
林玉婵也不用瞒着,简单说,是观摩蒸汽轮船的时候碰到的。她对这位大师仰慕许久,今日得见真身,十分激动。
吟梅先生心情更舒畅,摇着头笑:“你这小囡,还哪都敢去。”
“方才聊天的时候,我提到要给李先生送点新茶。”林玉婵下句话开始胡编,“可转眼就把他的地址弄丢了。吟梅先生,您知道如今李先生下榻何处吗?”
崔吟梅不疑有他,爽快给她写了个地址。
林玉婵收好。
通知到李善兰,就能通知到徐寿、华蘅芳。这些西学专家虽无太高的功名职位,但若是能抱团,大概能给官府稍微施加一点影响。
但她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