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众人看到一个西洋姑娘竟和苏老板十分热络,眼看就要当众做一些让人面红耳赤之事,立刻意识到苏老板不是一般人,居然能降伏洋姑娘,连带着众人也跟着与有荣焉,觉得很是扬眉吐气。
大伙笑嘻嘻,都准备看戏。
苏敏官鼻尖拂过一阵香风,眼前是康普顿小姐那夸张无害的笑脸。
他何尝不知道旁人的心态。众目睽睽之下,洋姑娘屈尊向他示好。此事传出去,日后他身价倍增,谁也不敢轻看。
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这种机会不应该放过。
但,许是他天生叛逆。这条用华人尊严铺就的康庄大道,他偏不愿走。
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闪身,很体贴地搬走一个挡路的椅子。
“这椅背该打磨了,小心刮坏了你的裙子。”
康普顿小姐惊叫一声,连忙低头检查裙摆,一边嗔怪:“中国人做家具就是糙。我以为你这里会精致些呢。”
苏敏官微微一笑:“抱歉。东方的器物确实不太适合你们使用。”
康普顿小姐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刺,继续道:“可不是!我的裙子做起来很贵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抱怨两句,便忘记了贴面吻的事。反正跟中国人不用讲那么多刻板的礼数。
苏敏官暗自叹气。如果西洋的男人也像这些洋姑娘一样好对付,他的生活可轻松多了。
几句客气话,打发了康普顿小姐,送她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上车时还捏着那稿费信封,宝贝似的攥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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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义兴也接近打烊。苏敏官回到铺面,检视一下业务进展,随后感到身侧一对温暖的目光,笑嘻嘻地跟着他转。
他转头。林玉婵十分促狭地微笑,手指摩挲那个光滑的椅背,然后往自己脸蛋上点一点。
“没关系。”她轻声说,“我不介意哒。”
苏敏官脸色一黑,气得恨不得把她按墙上再来一百下bise。她不仅看出他的小动作,还笑话他害羞!
“打烊了。”他板着脸赶客,“林姑娘请回。”
林玉婵笑道:“不留你的恩人吃个饭?”
“好啊。小米粥、馒头、咸菜,随便用。”他朝隔壁义兴茶馆一指,“请。”
见小姑娘瞬间气鼓鼓,苏敏官唇角逸出一声笑。
“大惊小怪。我每天都吃这些。伤口恢复,大夫说要清淡。”
林玉婵立刻炸毛:“哪个大夫?跟你说‘没救了’的那个?我告诉你啊你现在要多吃肉!才能有抵抗力,才能好得快!”
苏敏官这阵子确实淡出鸟来,听她说了一个“肉”字,立刻觉得舌底躁动。
他委屈朝隔壁方向一指:“你先说服义兴茶馆里的厨子去。”
厨子也是他手下“会员”,资深养生专家。老板有恙,岂能任他作死,每顿饭怎么寡淡怎么来,做饭之前特地刷锅,不留一丝油星。那盐更是按粒放,唯恐他“上火”。
林玉婵叹口气,朝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谢邀,不吃。”她推开商铺大门,指指自己腰间鼓鼓的小包,“带钱太多,苏老板派个人送我回去好不好?”
苏敏官点点头,环顾店铺,发现人丁零落。
义兴船行最近订单猛增,大家都忙着呢。
“刚还了你那么多钱,还不够?”
林玉婵低头看看腰间那鼓鼓囊囊的小包,苦笑:“这钱在我手上存不久。下个月,要还一批容先生名下的贷款。他那小洋楼的房捐税费、还有各种营业税也该交了。另外还有两笔违约金……扣除这些零七八碎,大约只能剩个零头。”
这阵子义兴有难,她跑前跑后,帮着出谋划策、险招致胜,看似游刃有余,其实自己的家底已经快空了。
就算容闳能平安长寿,他也不可能明天就飞回来。她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
林玉婵蓦然抬头,看似随随便便,笑问他:“你人脉广,帮我留意着,这个小院子,有没有愿意接盘租赁的。还有……这里的家具货物,你若想要,我成本价给你。”
苏敏官“嗯”一声,问:“急吗?”
“不……不急。还可以。一个月内吧。”
他沉默片刻,不知盘算什么,抬起头时带笑意。
“那么我先要你的保险柜。”
果然啊,好的东西谁都抢,尤其这保险柜还是她捡漏淘到的。
林玉婵心里酸涩,像嫁女儿似的依依不舍,笑道:“不过我现在还要用。等彻底没钱了再给你。”
她推门进卧室,点灯,弯腰打开保险柜,将腰包里那一沓银票——一千余英镑借了又还,变成四千多两银子,博雅的最后救命钱——小心放进柜子里,锁好。
银票版本成色各异,她认真地一张张数,纤细的手指在巨款中穿梭。
咔哒一声轻响,身后门关上。
她平白渗出细汗,关上柜门,心跳漏一拍,笑道:“劫财呀?”
苏敏官走近,停在在她身后两步远,仿佛是感到她紧张,轻轻笑了。
“阿妹,”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