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朝夕之举。曾公召我一个嫌疑之人前来,意在紧急咨询,不是为了几十年后的美好新世界……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告诉他,我们需要西方的科技——仅仅采购引进西方机械是不够的,最好在中国建设机器厂,此厂当有制造机器之机器,以为母厂,再造出其他各种机器厂,不仅能生产武器,也能生产农具、钟表、各种民用机械,方能建立全国制造业的基础。
“曾公闻言,十分赞同。几日后,我便收到他的委任状,让我全权负责购置西洋机器之事——啊,你们问那个通敌的罪名啊?我也不知是它是何时被取消的。只知道我从安庆大营出发之时,已是官身了。”
容闳满面笑容,从随身行李里取出一本官札,翻开来,倒转放在柜台上。
众人一拥而上,挤着看——
“五品军功,戴蓝翎哎!”老刘笑嘻嘻,高举双手,作势要下跪,“不得了,草民拜见容大人!”
赵怀生从货架上薅了一瓶洋酒。众人七手八脚打开。
“干杯!”
大伙围住容闳,硬灌了他两杯白兰地,不小心洒了大半杯,顿时满屋酒香。
只有林玉婵依旧偎在沙发上,微笑看着大家发疯,顺带取个抹布,把洒掉的酒液擦干。
就是嘛。大佬哪那么容易死。她就不该穷担心。
不过……
她耐心等待,等博雅的狂欢告一段落,忽然笑问:“容先生,照您所述,您在安庆大营耽了也就最多二十天。那——后来的一个多月呢?去哪玩了?”
容闳一怔,面色微酡,放下酒杯,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我……他们看守我,不让我走嘛。身在军营,为了避免泄露军务大事,也不让我跟外面的人联络……我其实很想给你们写信……”
众人不解,纷纷道:“不是都封官了吗?怎么还看守着啊?两江总督日理万机,难道还天天找您聊天?”
林玉婵打量容闳侧脸,忽然心念一动。
苏敏官离得远远的,拨弄货架里待售的有趣玩意,余光看戏。
见她看过来,朝她摇摇头,轻微冷笑。
林玉婵轻手轻脚,指指容闳,又摸摸自己后脑勺,做了个往下拽的动作。
苏敏官忍俊不禁,转身看墙壁,给她一个后背,表示他啥也没看见。
她立刻跑到容闳身边,甜甜问:“您不热呀?”
然后抓住他辫子,放手一揪——
“嗷!”容闳居然惨叫一声,“林姑娘!”
林玉婵预感成真,伏在沙发上无声大笑。
“哎唷,对不起,是真的啊?”
伙计们目瞪口呆。
“博雅洋行临时共管声明”。
底下分布好几个签名手印。
容闳一怔,琢磨半天,才听出些微讽刺的意思,坦然一笑,不再自辩。
他从归国伊始,就想走从政这条路。中国社会等级森严,他一介白身,纵有千般志向,如何能打通向上的门路。
只是前些年始终不曾遇到伯乐,这才蹉跎经商,赚钱只为日常花销,并非终身大志。
好在,他经商时一心二用,认识不少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揽了不少杂事。这些看似微小的积累,一步一步,终于在同治二年的夏天,量变到质变,一举携他走入参与国事的大道。
看似无心堆积的枯叶杂草,但只要遇到一团野火为媒,就会燃得轰烈。
苏敏官刚刚拱手,容闳忽道:“先别走。我需要你帮我……见证一下。”
苏敏官挑眉,问:“商铺的流水日常,林姑娘不是都总结过了吗?你还是不信?”
林玉婵忍不住,轻轻朝苏敏官使眼色。
冷嘲热讽也得有个度啊少爷!
苏敏官嘴角挂着轻微冷笑,假装没看见。
容闳讲完自己的经历,这才取过林玉婵总结的账本和工作报告,细细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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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以为自己的店铺已经灰飞烟灭,心疼是心疼,但他壮志得偿,也不太沮丧。
林姑娘做事稳健,也许会给他剩下仨瓜两枣,让他回来时不至于借宿别人家,他已经很感激。
如今翻开账簿,他越看越惊讶。
大半的产业都还在,都被林玉婵用各种手段保存了下来。那些迫不得已卖掉的,也都议出了合适的价钱,没有被白菜大甩卖。
那些被他丢下的合约贷款,她谨慎计算,拆东墙补西墙,改签了无数文书,违约只有三五处,用最小的代价,保留了容闳和博雅的商誉。
更可贵的是,博雅牌高端茶叶,供应居然没断——仓储毛茶没了,她果断联系徐汇茶号,利用他们的渠道,找来福建的同等级毛茶供应——虽然价格高了数倍,但赔本赚吆喝,换得品牌的艰难生存。
容闳面色凝重,换了个阳光充足的座位,一行一行细看。
苏敏官忍不住眼角又露冷笑,“没有错的。我帮忙审过……”
“好啦。”林玉婵拉个凳子坐他身边,悄声劝:“不就是当个官嘛,又不是他主动去求的。少爷口下留情啦。”
苏敏官面色稍缓,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