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烧开了么?”
随从双双一愣,捂着肚子摇摇头。
“后面人催太紧了……”
林玉婵摇摇头:“那就是你们不小心了。船上储水本来就不新鲜,又不烧开,能不闹肚子么?”
在古代社会生活就是这么步步惊心。林玉婵自己作为空降小兵,饮食上都不敢掉以轻心,再渴再饿,都得把水烧开三分钟以上。这俩随从跟着买办老爷吃香喝辣,想必自己平日也有下人伺候。难得出一趟远门,这自理能力就跟不上了。
唐廷枢自己住头等舱,吃喝有船上茶房照料。听了林玉婵的话,沉吟片刻,也觉得有道理。
他虽然有钱有势,但也是圆滑做人的性格,绝不平白当恶人。
她愣好半天,才意识到:唐大买办近视眼,直到现在还把她当船上员工……
算了,不澄清。若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还是个行商的,那态度不定怎么变化。
她于是也假装船工,客气回:“应该的应该的。以后船上有事,别怕麻烦我等。”
大家隔空寒暄两句,各自吃馄饨。
镇江老城也不大。薄薄一层晨曦,包裹着静谧的明代古楼。
和咫尺之外的租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江高升以前行船也来过此处,一五一十给她指:“那是西津渡,那一片都是船坞。那些新码头是洋人建的,都是洋行独占。咱们义兴的码头在这里,暂时还是跟别人共用……唔,这一片都是货运仓库,你看到门口的号牌没?三号——那是咱们义兴独家租用的……”
一口一句“咱们义兴”,说得林玉婵眉开眼笑:“苏老板土豪呀!”
说话间,忽然旁边涌来一群人。怡和买办唐廷枢走在前头,几个当地官吏牙人毕恭毕敬地跟在后头。
同时,到明年此时,镇江本土华人工商金融业,至少得死一半。
唐廷枢忽然又看上一个当地棉花商号,于是撇开一群牙人,进去跟那老板谈了几句,提出收购意向。
唐廷枢谢了,将文书递给牙人,又说:“方才买绸缎庄的合约我再看一眼。”
牙人忙答应,手忙脚乱在一摞文件里翻找。不防手一抖,文件撒一地,随风飘上天。
牙人慌道:“小人该死,对不住……”
还好周围人少,赶紧拾回来,几张合约上沾了泥。
唐廷枢于是微有不快。但人家也是友情帮忙,并非他自家随从,不好说什么。
他忽觉口渴,客气问身边人:“我那个栓了绳的茶壶呢?里面泡着毛尖的。”
几个人都是一怔,“您没有带水壶啊——走,小人带您去找个茶楼,慢慢喝!还可以听个曲儿。京城刚来了一位‘小韩娥’,轰动全镇江……”
唐廷枢赶紧谢绝:“我还要去租界总号里办点事,诸位若无事,就请留步吧。”
当地人对招商引资充满热情。但这热情并不太对他胃口。
忽然,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入。
“唐先生,茶壶在这里。您方才随手放在棉花行柜台上了。”
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
镇江城西门内有个茶馆,兼卖馄饨。档次一般,但却是左近唯一一个能坐下吃饭的地方。
由于人流拥挤,店家脚不点地顾生意,看到一个穿男装姑娘,也睁只眼闭只眼,指指最里面角落一个桌子。
林玉婵捂好自己小包入座。
江高升大约很少和小姑娘同席,有点局促,筷子搅汤,不知该以什么姿势吃。
林玉婵于是笑道:“江大哥,我请客。”
江高升不好意思:“我等餐食都有东家报销。”
林玉婵乐了:“这么好?能不能也报销我的啊?”
不仅把她的那些照本宣科的思想粉饰了一下,改造成大清人民都能接受的说辞,而且还不忘提一下原始出处……
真是良心。
让人吃饱穿暖,多么简单又可望而不可即的任务。就算时间前进两个世纪,依然有人为这四个字而努力。
但就算是如今,哪怕能多实现一个人的温饱,也是满满的成就。
茶馆小窗远望码头。一群兔子似的小帆船乱停在水面,沐浴着阳光。
忽然,巨大的阴影袭来,覆盖在小船头顶。露娜神气现身,抛锚泊定,补充煤炭食水。
由于官军正在封锁南京,前方的长江水道驻满了战船,民船通过需要申请格外许可,且政策一日一变。苏敏官一早就去办理这事,就算顺利,也要至少在镇江耽上一整日。
不少客人在镇江下船,根据空出的位置,再重新开张售票,坐满才走,也需要时间。
反正这年头长途旅行也没什么准确的时刻表。乘客们都很佛系。只要别延迟十天半月,就都能接受。
林玉婵看到相邻几桌,都是刚下船的头等舱客人,点了各色馄饨,吃得慢慢悠悠。
“小人厨房里的菜肉都是新鲜置办,老爷可以去检查。再说了这满堂的客人,可没有别人吃坏肚子啊。求老爷千万别乱声张,小店还要做生意呐。”
算了,不澄清。若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还是个行商的,那态度不定怎么变化。
她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