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假装船工,客气回:“应该的应该的。以后船上有事,别怕麻烦我等。”
大家隔空寒暄两句,各自吃馄饨。
镇江老城也不大。薄薄一层晨曦,包裹着静谧的明代古楼。
和咫尺之外的租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江高升以前行船也来过此处,一五一十给她指:“那是西津渡,那一片都是船坞。那些新码头是洋人建的,都是洋行独占。咱们义兴的码头在这里,暂时还是跟别人共用……唔,这一片都是货运仓库,你看到门口的号牌没?三号——那是咱们义兴独家租用的……”
一口一句“咱们义兴”,说得林玉婵眉开眼笑:“苏老板土豪呀!”
说话间,忽然旁边涌来一群人。怡和买办唐廷枢走在前头,几个当地官吏牙人毕恭毕敬地跟在后头。
同时,到明年此时,镇江本土华人工商金融业,至少得死一半。
唐廷枢忽然又看上一个当地棉花商号,于是撇开一群牙人,进去跟那老板谈了几句,提出收购意向。
那镇江老板笑逐颜开,讲了几次价,这就把自己的棉花生意打包卖给英国人,打算回家置地养老。
唐廷枢出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一摞合约文书。他随手往旁边一伸手——
忘了。两个随从还留在馄饨店里上吐下泻呢。
只好收回手,文书夹回自己胳膊下。
有钱人习惯了身边有跟班,也习惯了自己两手空空。今日没随从,还真有点别扭。
旁边一个牙人伶俐,连忙伸双手去接:“小的给您拿着。”
当地人对招商引资充满热情。但这热情并不太对他胃口。
忽然,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入。
“唐先生,茶壶在这里。您方才随手放在棉花行柜台上了。”
然后主动接过牙人手里的一沓文书合约,口袋里摸出几条绸子发带,利落地将文件分门别类捆好,放进自己挎包。
刚到德丰行的时候,她除了搬茶叶,每天就是端茶送水伺候人,锻炼得十分有眼力见儿。
“走吧。免费服务。”
唐廷枢听着她的广东口音,顿觉亲切,哈哈一笑,把水壶也塞给她。
“好!敏官有心啦。”
唯独他身边围着的那几个小官和中介,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他们可都视力敏锐,一眼就看出这“少年”不太对劲。
众所周知,唐大买办是坐义兴的客轮来的。义兴的船上怎么还有小太监伺候呢?
这义兴老板为了抢占市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相比之下,京城来的“小韩娥”算个啥?
但见唐廷枢并无二话,看来对“小太监”已是习以为常。众人都是仰他鼻息的,哪敢出言质疑。
只得唯唯附和:“如此甚好,甚好,哈哈。”
林玉婵快步跟上唐廷枢,朝江高升悄悄挥挥手。
租界栅栏门敞开。几个印度巡捕持枪警戒,如同巨人。
苏敏官声音不扬,然而看到小姑娘那五体投地的神色,还是忍不住眼角微弯,将一盘瓜子推到她面前。
林玉婵想起后世的那些豪华游轮上的服务项目,鬼点子井喷,认真建议:“不打算在船上再开个赌场吗?”
他瞥她一眼,笑道:“阿妹,听戏。”
林玉婵真不明白,那慢悠悠、文绉绉的戏曲唱腔,老一辈人为何会那么入迷。以前“粤剧进校园”的时候,她也试着让自己喜欢过,还报名学了两星期,但最终败下阵来,听几分钟就打瞌睡,还不如听英语广播。
林玉婵笑道:“哎唷,那我可谢谢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凭良心讲,跟着怡和头牌大买办混了一天,真长见识。
不光是因为他背靠英国资本,出手就是买下一条街的土豪做派;一个出色的买办,是华洋之间的桥梁,在国学和西学方面,他都是个人形的百科全书;待人接物更是无可挑剔,那心态不是一般的开放。
在近代的中国,买办阶级是一个复杂的群体。他们靠着一副阴阳面孔,一边攀附朝廷,一边帮助洋人压榨国民,甚至颇有通敌卖国的行径,道义上为人所不齿;但同时,也只有这一群人,才能清楚地认识到中国和世界的差距,认识到科技和金融的重要性。他们是推行洋务运动和民族实业的中坚力量。
同时也给自己捞取了巨额的个人财富。晚清民国那些财阀富豪、X大家族,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买办起家。
林玉婵余光瞄着身边这个俊逸脱俗的少年英才。倘若他的人生旅途没有和洪门纠缠,再过十年,他或许也和唐廷枢一个模样,成为外国资本的得力干将,是华洋商人竞相攀附的对象吧?
说不定混得比唐廷枢还光鲜呢。
她低头,抿嘴一笑。
现在这样就挺好哒。
然后主动接过牙人手里的一沓文书合约,口袋里摸出几条绸子发带,利落地将文件分门别类捆好,放进自己挎包。
刚到德丰行的时候,她除了搬茶叶,每天就是端茶送水伺候人,锻炼得十分有眼力见儿。
“走吧。免费服务。”
唐廷枢听着她的广东口音,顿觉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