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闲工夫考虑扩张。
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林玉婵见他没有再侵犯的意思,慢慢没那么紧张,见他又吻下来,闭上眼。
仿佛有意炫耀定力似的,这一回,又轻又温柔,不带太多的欲念,鼻尖蹭她鼻尖。
她还不太适应这个谈正事的姿势,红着脸,偏过头,才说:“徐汇茶号虽有一些现成的毛茶货源,但那毕竟不是我自己经手建立的供应链,能收到的茶叶数量也取决于天时地利,每年波动很大……”
如果能在内地产茶区,有一个专属于博雅公司的毛茶收购点,能节省巨量成本和时间。
不少大茶号、甚至出口茶叶的洋行,都在内地设立了专门的办事处。博雅要和它们竞争,不能只靠在上海打价格战。
“我趁问路的时候,粗略看了一下,生意框架很不错,而且有安徽内地毛茶的供货资源。”林玉婵认真讲,“只是由于战乱封锁,这才生意清淡。如果交给我,就能连接上海以及外洋的客户……”
苏敏官微微一笑,扳正她的脸,又啄了啄她唇角。
“可以。茶栈生意归你,换博雅商牌。义兴联络点可以移到码头,我刚刚在那里买了泊位。”
林玉婵没想到他答应这么爽快,一瞬间产生了些许“钱色交易”的疑惑。
但有便宜干嘛不占,于是赶紧点头。
“谢谢”两字还没说出来,苏敏官懒懒散散地继续道:“不过眼下战事快结束,内地茶货大有前途,安庆义兴茶栈如今可不止八百两银子身价了哦。”
林玉婵小小的“哼”了一声。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苏老板资财过手,岂肯原样奉还,必定是要从其中薅一圈羊毛的。
她问:“要多少钱?”
苏敏官低声轻笑,又拉过她的手,亲一亲手背。
“本舵主管不得那么多鸡毛蒜皮。”他目光炯炯,摆着架子说,“明天你去和他们谈。谈出多少,算你本事。只是别忘了,轮船十点钟准点出发。你要是耽搁了,自己找地方住,我只能回程再来接你……”
他想了想,将她手指放嘴里,轻轻咬一口,很记仇地补充:
“徐建寅徐公子,应该会收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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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怀表滴答响。安庆义兴茶栈的两个负责人——刘大胆和李铁臂,并排坐在茶桌一头,警惕地看着桌上那枚不断走动的怀表。
安庆没开埠,上一次有个洋人传教士误入城里,还是十几年前。洋货自然属于稀罕物,这怀表更是精工细作,镀了铜,浑身金灿灿。听说调校得准了,可以跟紫禁城里的铜壶滴漏分秒不差。
表盘上的指针缓缓移动,指向早晨八点十三分。
茶座另一头,穿青色长衫的小姑娘神态温柔,然而语气沉稳,甚至有些强势迫人。
“这里是博雅公司的基本资料和客户名录,这是商标和样茶。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相互看一眼,又看看桌上苏敏官的手写便条,犹豫着摇摇头。
刘大胆:“都……都说清楚了。没有问题。”
便条里说,允许他们交易茶栈。底价一千两归公,余下的归他俩,算是补偿他们这么多年投身会务、坚守岗位之高尚情操。
具体价位,请和这位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的林姑娘详谈。
刘大胆和李铁臂,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商人。两人穷苦人出身,日子过不下去,年纪轻轻投身绿林,手上都有人命。原先归属天地会两湖分舵,也小打小闹地造过几次反,所幸脑袋还安稳地竖在脖子上。
造反费命,吃的是青春饭。两人过了三十五岁,便被组织安排养老,经营安庆义兴茶栈,一个管前台,一个管后勤,给后浪们提供一个歇脚、躲藏、打探情报的地方。
不过自从太平天国运动席卷长江沿岸,沿途吸收各路逆匪,天地会两湖分舵的组织架构支离破碎。安庆又被清军和太平军反复争夺,安庆义兴茶栈早就成了孤岛一座,三年了没有同袍上门,两位反贼卖茶卖了个寂寞。
两人商量收拾东西跑路,又放不下兄弟义气,犹犹豫豫好几个月,一朝被苏敏官接管,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而且这位广东金兰鹤还很有人情味,没要求两人继续无脑造反,也没有要求产业充公,而是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定期上缴利润即可。
而且今日,更是来了个背景神秘的小姑娘,提出溢价收购茶栈,还给他们钱!
两人一开始是不信的。从没见过年轻女子做生意。虽然她讲话讲得条理清晰,猛然听不出什么破绽,但那“上海博雅”,毕竟看不见摸不着,不敢轻信。
谁让这世道艰险,坑蒙拐骗的人太多了。有那惯骗装作富商,天花乱坠一通吹,忽悠人把辛苦经营的事业拱手送人,转手就拿钱跑路,官司都奈何不得。这种事在坊间流传得不少,且版本多样,不由人不警觉。
刘大胆和李铁臂身经百战,碰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第一反应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