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大胆搓着手腕,试探着套话,“以后茶栈的利润就交给姑娘的博雅公司?我们生意照旧?”
“而且要直接接受我指挥,为上海博雅收购优质安徽毛茶,筛检、仓储、运输,都由你们负责。而且义兴的会务也不能荒废。每次义兴轮船靠港,如有指示,你们还是要履行会务责任。”
林玉婵飞快说完,看一眼桌上怀表。八点二十七。
李铁臂讷讷问:“如果……如果小人不答应呢?不卖呢?”
“那么一切照常,”林玉婵随和地一笑,“两位就继续……不挣钱呗。偶尔给人指指路,也是很清闲的。”
对面两个卖茶的退休反贼有点受冒犯。
“我们还是在挣钱的……”
“以两位的能耐,完全可以赚更多。”林玉婵取过纸笔,开始计算,“目前贵号的主要业务,是在安徽乡下收购毛茶,卖给加工商,利润空间薄弱,而且由于太平天国战事,生意范围也局限在方圆五十里内,很受局限。如今有一家位于上海的可靠加工商直接和你们对接,不用担心销路,利润么,我觉得至少可以在一年之内翻两倍吧。
“两位现在的薪水,苏老板给多少,每月五两银子?啧,真抠门。不过好在也没什么活干,这钱等于白领。我依旧给两位五两银子。等茶栈开始稳定盈利,可以按比例再谈佣金。两位商量一下,如果答应,半年薪水三十两,算是签约奖金。”
她看人下菜碟,说话不怕得罪人。反正这两位在当初苏敏官收购茶栈的时候,已经被狠狠打压过一次。现在知道她背靠天地会,肯定不会翻脸。
对这种习惯得过且过的叔伯大爷,不能顺着他们细水长流,就要打断他们的慢节奏,把一个崭新的生活图景怼到他们眼前。
三十两银子奖金,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两位大叔总不会不动心吧?
当初他们吃糠咽菜、东躲西藏的造反,图的不就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嘛!
林玉婵想得挺美。
可出乎意料,她说得越是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对面两位退休反贼的神色就越是顾虑,最后李铁臂的眼中甚至明显出现了提防的神色。
“姑娘……给我们一人三十两,就想让我们转让茶栈?”
林玉婵:“……”
她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在这两位眼中,到底是什么定位。
“所以,两位觉得……我在吹牛?之后会赖账?”
对面两位赶紧摇头摆手,“不敢不敢。我们自然是相信姑娘的,洪顺堂同门嘛,怎么会骗人,哈哈哈。”
“哈”得很勉强,明显诚意不足。
林玉婵微微垂眸,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策。
内陆民风本来就比沿海保守得多。她按照在上海时的习惯,一开始就先发制人,试图用自己的专业素养和博闻强识,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用能力来弥补性别的劣势。
却不曾想,这个策略在安庆适得其反。对内陆的保守民众来说,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子,就和小孩一样,本来可信度就存疑,不能算一个大写意义上的“人”。
她越是显得机灵,越是让人觉得该提防。
类比一下,如果一个七岁小孩突然找上门,话里话外显得聪慧超群,开口就是上千两银子的买卖,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也会是骗子,肯定有大人在背后操控。
虽然荒谬,但这是当前大多数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应该藏锋,扮成个朴拙的无知少女,慢慢跟两位大叔周旋才是。
但她没那个时间,也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八点四十五。林玉婵快速估算,从此处到码头,再坐接驳船登上露娜的甲板,至少得预留四十分钟。
她还有三十五分钟的时间,给这两位顽固退休反贼彻底洗脑,说服他们,自己并不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