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说,“可以忍。”
顿了顿,又放轻声,很哀怨地补充:“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林玉婵脸上火烧,又忍不住笑,忽然又想到不知哪本里看到的细节,不过脑子问:“不会出毛病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无语的沉默。过了好久,才听他压着火气,给她辟谣:
“不会。”
“谁告诉你的?”
“我是人,不是小狗。”
“前提是请勿打扰。”
她彻底绷不住,捂着脸笑,乖乖回到被窝里。
苏敏官果然说话算话,胸膛一起一伏,只拉了她的手,捏一条被子,掖在两人中间。
“你左手边的抽屉里,有刀。”他突然极轻地说,“但有顾虑,随时可以用。”
林玉婵脊背一凉,被他这古典的自证清白的方式镇住了。
再不敢说类似“不信你”的话了。她转头看着身边人那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周身突然有点热。
她回味方才那短暂的一次肌肤相亲,有冲动欺身过去,抱住他,以身试法地验证一下,这高深莫测的反贼到底何时失控,情浓之时,那双眼睛到底有多迷人。
但有心没胆。也就是脑子里想想而已。
于是很怂的一动不动,努力闭眼睡。
哪里睡得着。思绪乱七八糟的跳来跳去,从前一晚的社戏、罗汉豆、文思豆腐羹,跳到唐廷枢的公馆,到笙歌燕舞的帆船,到那个洋人皮包……
谁让洋人算计苏敏官,被他绝地反杀,赔了夫人又折兵,活该。
不过,她立刻又想到,今日弄得这般狼狈,金能亨多半会想办法报复义兴船行……
余光偷瞄身边的人,想起那句请勿打扰,忍下了出声的冲动。
他肯定也会想到的。不用替他担心。
他现在能安稳入睡,就是最好的。
*
林玉婵睁眼时,看到窗外泛白。苏敏官正熟睡,脸颊被朦胧的早春雾气染成白瓷,平静得像一幅西洋油画。
身边划界的被子早就不知哪去。她莫名其妙地蜷在他胸前,像以前在拥挤的船舱里一样,脑袋顶在他肩窝,她自己的双脚蹭着他的小腿。
感官还没完全醒,有一种轮船摇晃的错觉。
她不由脸红。这床上空了一半,显然,苏敏官没越界,是她自己凑上去的。
坏了“请勿打扰”的规矩。但“打扰”的时候他大概已深睡,总算没被她弄醒。
她不敢乱动。以前也有过几次教训,清晨时分的小少爷,特别不禁撩拨,稍不注意就动情,弄得他很是尴尬。
她闭眼装睡,直到感到苏敏官也醒了,匀称的呼吸声立刻乱起来。他迅速抽身,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然后快步出门。
过了好一阵,他洗漱归来,清心寡欲地叫她:“懒猫。上工。”
林玉婵一骨碌爬起来,又被他结结实实压回床上。她咯咯笑,跟他玩了好一阵,总算脱身,半个身子探出去,指尖勾出柜格里的红花油。
“不嫌疼。”她埋汰。
苏敏官坐在她身旁,乖乖捋开袖子。
昨日的疲惫倦意睡走了一多半,身上确实还有点酸痛。搏斗出的皮下淤血已经转青,都没有伤筋动骨。要不是她提醒,他未必想的起来。
她轻轻在他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上画圈,又在床上爬几步,绕到他身后,手掌伸到肩膀处,顺着骨节的方向轻轻按。红花油的辛辣香气弥散。
他脊背绷紧,搭着她的手背,手指抚摸她的指节纹理。
“身上也有。”苏敏官忽然说。
林玉婵微笑着盖上红花油塞子。
“小少爷,省着点儿用。”
这谎撒得一点也不走心。昨夜她就摸出来了,仅有的几处淤伤都在手臂肩膀。他又没挨打,哪来的躯干伤。
苏敏官无话可说,恋恋不舍放下袖口。
林玉婵打开柜子,取出那个嵌了铅弹的洋人皮包。
是时候拆她的“续约礼物”。
“转让合约?”林玉婵看到第一眼就目瞪口呆,“……常胜军的信?卧槽。卧槽卧槽。他们昨天到底让你干什么了?”
她没心思组织什么难以置信的叹词,迅速回忆昨晚的兵荒马乱,等她拼出来龙去脉,心中只剩很贫瘠的“卧槽”。
从这些线索,拼合出了阴谋的骨架。
林玉婵蓦地转头,询问的表情:“所以……以后的申汉航线,不能夹带难民了?”
苏敏官拿过那份他假装签过的合约,一点点撕碎。
签合约只是个进入帆船的敲门砖。即便上面的签名出自他左手,手印也不是他的,但谨慎起见,必须销毁。
苏敏官燃起油灯,将最后一片纸烧尽,这才冷笑一声。
“为什么不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玉婵哂笑。
他就是个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反叛之星。原本自己无所谓的事,一旦被别人揪住大做文章,他那点逆反之心立刻整装待发,拼着把“软肋”变成“硬甲”,也要告诉那些不识相的反对派:你们别想拿捏我。
“我会重新制定规则,确保逃民里没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