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征途是全世界。女人的归宿是婚姻。”
林玉婵笑道:“我怎么觉得在和你妈妈说话?”
康普顿小姐大笑:“看来这句话确实很让人讨厌!但是该死的,我们似乎很难逃脱这种命运。”
林玉婵:“大概要等到下个世纪。”
“你太乐观了,露娜。光说服体面的康普顿夫妇让她的女儿出门工作——不是做家庭教师,而是做记者、法官、医生那种工作——至少要花三百年时间。噢,生活太艰难了,我还是嫁个有钱人吧,等他死了,我继承巨额遗产,然后就可以干我喜欢的事……”
“然后再恋爱。”
“对,然后再恋爱。”
“只要小心别怀孕。”
“……”
话题进行到这份上,已经是离经叛道得人神共愤。若有第二个中国人听到,多半会立刻拉来一批乡贤,先赶走洋人,然后对林玉婵进行就地审判。就算是让一个英国太太听上一句,大概也会被气得原地晕倒,必须用嗅盐来解救。
两人很默契地结束对话,各自端茶喝。康普顿小姐意犹未尽,往茶里加了四块糖。
隔两条街,教堂钟楼开始报时。女学生们收拾桌椅作业,站起来朝康普顿小姐鞠躬,然后先后告辞。
门房来禀报,说康普顿小姐的马车已等在门外。
“露娜?我答应你今天借坐我的马车。走吧。”
林玉婵谢过,跟康普顿小姐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虹口旗记铁厂。”
今天去交蒸汽机的尾款。她已经吩咐老赵和保罗在铁厂门口会合,等待交接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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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揣两千两银票,自己走路心慌慌,保险起见,借个洋人马车狐假虎威一下。早就跟康普顿小姐说好了。
马车走了二十分钟,两人继续瞎七八搭聊八卦,听到了铁厂里的轰隆声。
林玉婵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眼前一花。
“林姑娘。”
几个大头巡捕扛着棍子,朝她走过来!
林玉婵顿时一身白毛汗,第一反应是爬回马车里。
一个巡捕抓住她手臂。
林玉婵用力一挣,扳住车厢边缘,正色道:“干什么?我没犯法。”
康普顿小姐探头出来,不满地嘟囔一句:“这是我的朋友,你们走开。”
洋人的吩咐居然不管用。一个华人巡捕朝林玉婵一努嘴,说道:“有个洋官老爷找你,说你欠了他的钱。这位姑娘,麻烦走一趟。”
林玉婵飞快回头。铁厂门口,保罗和老赵已经看到变故,撩着长衫快跑而来,旋即被巡捕拦住,恶狠狠地往后推。
她再次定神,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最近的生意……没得罪什么人啊。
“长官,你们大概弄错了,我是……”
巡捕忽然让开。对面的马车里,跃下一个戴礼帽的洋大人。
他面白唇红,细皮嫩肉,颏下两丛金黄色大胡须,腰间挂着一个中式印章盒。
“林小姐。”马清臣摆着官架子,面色严肃,朝她点点头,“打扰了。我是来替我太太拿回她的投资的。”
林玉婵看着马清臣那对飘摇的胡子,听着那磕磕绊绊的歪果仁口音,懵了一秒钟。
心里划过郜德文告诉她的话:“拙夫被调来上海,督办上海洋炮局……”
跟赫德一样,马清臣眼下是英国身,大清心,做着大清的官,身后有列强和朝廷的双重背景。他腆着并没有多少赘肉的肚子,笔直站定,好像一只趾高气扬的锦鸡。
林玉婵定了定神,恭谨而坚定地说:“您的太太用她自己的嫁妆投资博雅公司,这些钱眼下已经购买了蒸汽机……”
“作为她的丈夫,我对她鲁莽的理财计划很不赞同,我有权替她收回投资。我会让她来致歉的。”马清臣冷冷道,“我还有公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仿佛耳边轰隆一声,林玉婵一瞬间火烧脑门,整个人被愤怒淹没了。
当初在酒会上那个自私冷漠、两头不是人的军事投机客,如今几个月没见,还是变本加厉的让人讨厌。
郜德文女侠哪哪都好,就是选老公不行!
不过如今马清臣是李鸿章手下的官,她不敢得罪。
“这些投资已经换成了蒸汽机。由于是定制产品,铁厂不能退货。”她压着情绪,不卑不亢地放慢语气,“我可以保证,她的投资可以获得正向的回报……”
马清臣居高临下,傲慢地看着她。
这个古灵精怪的中国姑娘简直是个小女巫。自从新婚妻子认识了她,就不再是那个恪守传统美德的中国妇人,反而一天比一天有主见,经常让他感到自己的男性权威受到挑战。
“你今天是来付尾款的,小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的商业运作流程。”马清臣为大清督造洋炮局,也学了一些汉语专业词汇,用起来头头是道,“你先把这些钱还给我。不然你就是冒犯上官,要治罪的!”
不等林玉婵发话,马车里跳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英国小姐,没好气地打断了马清臣的话。
“马戛尔尼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