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上个月家母的生日宴会多谢您赏脸。”康普顿小姐的社交礼仪无懈可击,即便是臭着一张脸,说出的客气话也甜美异常,“这位中国小姐是我的朋友,我认为您今天误会了。您的太太出于信任投资她的商铺,您应该支持您太太的决定,支持中国女商人的创业,而不是粗暴地介入两个女人之间的财务协定。这是对女性权益的践踏,是不平等的……”
马清臣礼貌性地握了握康普顿小姐的手,不为所动。
“林小姐,请你还钱。如果你坚持要霸占我家的钱财,本官只能就请你到工部局理事衙门去诉冤了。”他那五官端正的脸上浮起冷笑,“至于康普顿小姐,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我不会向他透露今天见过你的事实。不然,如果康普顿先生知道你今天和中国女子同乘马车,为了中国人不惜跟同胞绅士恶语相向,当街鼓吹女权主义那套疯言疯语……我想令尊会很失望的。”
同样是英国人,马清臣比康普顿小姐的食物链更高一层。他想,一个寄居租界的侨民小女孩罢了,又没有工作,又没有社会地位,她老爸的面子也未必多大,轮得上她对自己这个当官的指手画脚?
康普顿小姐气红了脸,“你……你威胁我……你这个不尊重人的……”
马清臣一个眼色。他身边的近侍上前一步,摸出腰间的□□,打算结束这个“先礼后兵”。
康普顿小姐空有铁嘴铜牙,平日巡捕见她都脱帽,今天第一次被人亮枪——尽管那枪口指着林玉婵——她两腿有点顿时软。天气闷热,肋骨被束腰顶得剧痛,突然喘不过气。
“别过来!放下枪!我们没犯罪,叫巡捕走远些!”林玉婵扶着康小姐,心头冒出万千委屈,她强行压下,音色发颤,“我……给你钱就是。”
两千两热乎乎的银票,马清臣捏在手里数数,满意地揣进自己衣兜。
“林小姐,我理解你想要跟拙荆搞好关系的心情,毕竟她是有封号的官夫人。”两丛萝卜似的胡须颤了颤,露出一个自以为宽厚的笑容,“但不必通过金钱的方式。你可以教她打打麻将、抽抽鸦片烟,或者听听中国戏剧……我都不会干涉的。欢迎日后来寒舍做客。”
马清臣朝两位小姐脱帽致意,登上马车。随从侍卫小跑跟在后面。
----------------
巡捕也扬长而去。老赵和常保罗慌张跑来。常保罗的长衫被扯得乱七八糟。老赵手里攥着一把银元,愣是没贿赂出去,被巡捕推了好几下。
“林姑娘,那个洋官是谁?他为什么要抢咱们的钱?到底怎么回事?”
“嘘,让她缓缓。”
林玉婵慢慢坐在马路边,撑住额头。
一切好像电影的快进镜头,让她来不及反应。巡捕的枪口在她眼前留着残影。空荡荡的挎包张着口,丢在她脚下,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一个官,一个洋人官,他要攫取她的任何东西,哪怕是要她命,她哪有反抗的余地?
两千两白银!
她无意识地扯着挎包的提梁扣。蒸汽机的定金已经交了,由于是定制产品,铁厂概不退货。这两千两银子拿不出来,铁厂反手告她一个赖账,她下半辈子别想安生。
当然,追根究底,怪她太过贪心,轻信别人,以为郜德文多可靠,谁知到头来,也是被男人拿捏在手心的夫管严。
——“你和她总共认识多久?见过几次面?加起来有几个钟头?”
苏敏官这乌鸦嘴!咒什么来什么!
可是就连他大概也想不到,她已经真金白银拿到的钱,居然会被人光天化日抢回去!
凭什么!
热烘烘的风贴地而来,把冷汗推下她的睫毛,蛰她的眼,让她视野模糊。
从安庆千里迢迢送来的图纸,划时代的蒸汽机近在眼前。她想做那“第一个”,怎么这么难!
如果没有郜德文的注资,她原本没那么大的野心引进蒸汽机。现在蒸汽机造好了,经费却从她手里飞了,让她怎么跟股东交代!
咔的一声,提梁扣将她的手指夹出一道红痕。林玉婵猛然缩手。
模糊的声浪响在耳边。
“……林姑娘?”
老赵关心地看着她。
“林姑娘,两千两银子而已,死不了人。”他安慰,“自己凑,找人借,先交上铁厂的尾款再说……”
林玉婵慢慢点头,用力按着酸楚的眼眶。
“好。我有点乱……你说得对,咱们得筹钱。”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在平时,大家手头宽裕,众人拾柴火焰高,两千两不是大问题。就算不想求人,也很容易就能找到钱庄高息借贷。
但现在年景不好,人人手头紧凑。铁厂的科尔先生明确表示,必须立刻要现款,他的员工还等着吃饭呢。
他凭什么!
银子要不回来,只能且顾眼下。林玉婵飞速思忖,博雅的账面现银大约能挤出五百;其余一千五,股东们肯定是不肯继续投资的;员工们虽然攒了点辛苦钱,但离两千两巨款还有不小差距;苏敏官……就算拼着让他笑话奚落,他大概也拿不出这么多现款。就算他有,也未必肯借给她填这个他原本就不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