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对付这等奸猾之徒林玉婵已经有充分的经验。他越是大方,她越该警惕。
不仅没破产。近来异军突起的那个什么“商会”,貌似有她一份。郑观应此时名下已有好几家店铺,他想,哪天派个掌柜去入会,打探一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她带来的茶看起来挺不错。郑观应有业绩目标在身,也就耐着性子,尝了一口。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精制茶相比,的确有细微差别。
以中国人的舌头,他觉得也算不上太惊艳。然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味道就是洋人喜欢的那款。
马口罐密封良好,按照他们博雅以前的特色,由孤儿院小孩手绘花鸟,描着金边。不同的是,这次的包装重新设计过,装饰风格比以往低调内敛,商标是成熟稳重的“兴瑞”二字。
再拨弄干茶,没有杂质和粗梗,筛选得的确细致,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怎么样?”林玉婵跃跃欲试地问。
郑观应惜字如金,一句话不讲,转身从柜台上取出另一罐样茶,撂在她面前。
林玉婵认出,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样品。打开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态均匀,一看就是上品。
郑观应的意思很明显:比不上。
茶叶这东西,只要基本品质过关,其余什么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于主观判断。郑观应这是告诉她,我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机制茶胜在质量稳定,绝无掺杂粗茶水湿充数。另外,干净卫生,机器每天清理,没有经过脏手脏脚吐沫星子。可以派人去茶厂随意抽检。”
郑观应正拈一颗话梅吃,闻言嘴角轻轻一抽。
都知道传统制茶手艺如此,用手揉用脚碾都是常规操作,但……能别说出来吗姑奶奶?!
林玉婵:“今年疫病流行,茶叶干净一点,总归放心。”
林玉婵跳下车奔过去:“德肋撒嬷嬷!”
上个月来时还好好的啊!
随后,仿佛一阵风吹来,吹开了他那半闭着的眼睛。他脸色一变,从兜里摸出眼镜,小跑过来,抓过马口罐,上下左右,看个仔细。
“广州十三行里那个兴瑞行?”他用标准的粤语问,“不是冒用?”
林玉婵点点头,也换粤语,介绍:“虽然唔系原班人马,但……”
颠地大班眯起老花眼,倒出一手心的茶叶,闻了好一阵,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
“你有多少?”
林玉婵心想,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颠地大班拍一拍郑观应肩膀。
“都要。”
郑观应眼睛瞪大,一张面瘫脸上现出罕见的惊愕之情。
“这个,这……”
颠地大班满面笑容:“下一批也要。把大安茶栈的订单推掉。”
林玉婵咬紧嘴唇,绷住那快要溢出来的笑容,用笔杆戳戳郑大佬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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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瑞”品牌重出江湖,改头换面,工艺仍是十三行秘方,制作流程却大部分交给蒸汽机,成为大清第一家机械化精制外销茶。
林玉婵摇着扇子,数着桌上那积压如山的订单,嘴角都快翘上天。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精制茶相比,的确有细微差别。
不仅是她。茶货经理老赵,以及他手下的人,一个个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拼命状态——他们的工薪和业绩挂钩,这在当时的外贸商铺里还不多见。大家仿佛看到一块块银元在朝自己招手,集体自发996,忙得连饭都站着吃。
老赵再也不趁工作时间给孩子批功课了。直接请了个先生去家里教,自己专心挣钱,每天算盘打得噼啪响。
技术总监毛顺娘分身乏术,拐带了几位婶嫂还得从头开始,一点点打出信誉……
人在屋檐下,她提笔蘸墨。
传统制茶手艺如此,用手揉用脚碾都是常规操作,但……能别说出来吗姑奶奶?!
出乎意料,这封长途信,并不是来自容闳。
而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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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好奇满满,用小刀拆开这一封陌生的信笺,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文祥夫人潘氏,向她问好。
自从两年以前,因着林翡伦的收养事件,和大潘小潘夫人结缘,间接游说文祥,促成了上海广方言馆的落成,林玉婵就把这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曾国藩当时还在忙着杀太平军,这信被他搁置一旁;另一封寄到总理衙门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里。
文祥看着“公司”、“总经理”、“林小姐”几个词,一个比一个陌生,不知道这几个概念能如何捆绑到一起。他觉得,大概是容闳这假洋鬼子母语退化,才写出不知所云。
好在容闳为求稳妥,写信用的是中英双语。文祥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