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兴还在硬撑,有些竞争力不强的小船商先撑不住,纷纷破产倒闭。甚至有几个经营不善的小型洋行,跟着大洋行烧钱降价,结果钱烧完了,低头一看,底裤精光,只能黯然退出角斗场。
义兴趁机出手偷袭,低价收购出局者的资产,悄悄壮大。
当然,要做得避人耳目,不能让洋商醒过味来。
苏敏官关上门,回身将林玉婵抱住。
“对不起。”他亲亲她额头,“不能陪你去。”
林玉婵忙道:“当然不用你陪着啦!船行要紧,你现在是走钢丝,洋商都在盯着你呢。”
苏敏官微笑:“不是这个原因。京师是天子脚下,我……比较胆小。”
林玉婵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眉眼,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孤寂。金秋灿烂,空气中暑气尤在,唯有他的笑意显得清凉。
他有着一颗翱翔江海的心,但终究是不自由的。
林玉婵想了想,小声问:“那我……”
“你没问题。”苏敏官扯过椅子,坐下磨墨,“不过以防你健忘,我现在帮你怀念一下你的亡夫。”
林玉婵带着三分好笑,认真看他运笔如飞。
“武功堂苏氏,籍贯广东梅州,祖荫候选兵马司正指挥加三品花翎顶戴——买的。乾隆五十六年,迁居……”
陈年落灰的厚家谱,被他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煞有介事地抖落一遍。
“……你是孤女,家世记不得,从小许配他们家的独子小少爷……”
林玉婵打个喷嚏,忍不住说:“门不当户不对,这家老爷也太随便了。”
“冲喜嘛。”苏敏官毫无压力地瞎编,“反正在当年的案件卷宗里,小白少爷年幼夭折,不在发配名单上。”
这是他背着家里偷偷去投天地会,组织上给他操作出来的一番结果。也是他在那个奢靡腐朽的牢笼里奋力自救,得到的头一样回报。
“……祖父三代,直系旁系,都写在此处。这是你亡夫的生辰八字。你既然守到现在,情比金坚,这些自然不会忘。万一别人问起来,得能脱口而出。”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那遒丽舒展的墨宝,吹干纸面,折起来,递给身边的小姑娘。
见她欣然接过,他忽然脸红,警告一句:“这不是庚帖啊,就是个备忘录……”
林玉婵一时没反应过来:“庚帖是什么?”
苏敏官:“……”
不理她,另取一张纸,换了小楷紫毫,沉吟片刻,慢慢写出一行名字和地址。
“洪门山堂林立,各支态度不同,在北方各省基本都不成气候。”苏敏官说,“去年,我在天津卫发现一个尚存的联络点,是个茶馆。不过他们跟两广关系淡薄,点头之交而已。你去了,别想茶水免单,最多让你免费听场相声。”
林玉婵抿嘴一笑,将纸条也收好,记下“八角茶馆”的名字。
她挽住他胳膊,笑道:“陪我上街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