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出发去山东剿捻。”
由于民愤强烈,孤儿院的嬷嬷保姆被收入监牢,一时放不出。而英法领事馆不肯退让解决问题,反倒暗搓搓盼着闹出人命,以此讹诈清政府。一整个孤儿院的孩子,夹在新任上海道台的尊严和列强的傲慢中间,成了人质。
林玉婵:“奥尔黛西小姐,你别冲动。”
领事馆的洋人可以随意拜访大清官员,对后者颐指气使——因为他们都是乘着军舰、带着洋枪队去的。
奥尔黛西小姐手中并没有军舰和洋枪。但她毫不气馁。
“那么我直接去北京——我和直隶北境代牧区的主教大人是多年相识。我要直接去找总理衙门!我不管什么英国法国的面子,我要让他们先赦免这些可怜的修女、保姆和儿童再说!”
林玉婵敬佩地看着这位年过五旬的高瘦老太太。她说话的时候,后背挺得笔直,硬质的高领陷入脖颈的皮肤,给她的声线添加了一抹坚毅。
但她不得不再次泼冷水,给奥尔黛西小姐的满腔怒火降温。
“去北京路程远,路上不安全……”
一个女仆递上便条。奥尔黛西小姐接过一读,满意地点点头。
“那个海关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对了,罗伯特。他要去北京述职。明天就出发,搭乘宝顺洋行的轮船‘水妖号’,三天就能到天津。”奥尔黛西小姐指指一套白瓷茶具,命令女仆包好,“他已答应给我留个舱位。上帝保佑他。”
林玉婵结结巴巴:“可是你没门路……”
奥尔黛西小姐和蔼地一笑,眼角眯起几道纹。
“好了露娜,”她拍拍林玉婵肩膀,“上帝不允许我袖手旁观。祂会指给我一条路的。”
*
“阿妹,你的信我已看过。总体措辞都合适。但这一句……你一定也请了别人帮你润色,不妨商量一下,是否要避讳……”
义兴茶馆雅间里,苏敏官提一支笔,在信纸草稿上圈出几个字。
林玉婵没接,低下头,下了很久的决心,才小声开口。
“我不想给文祥夫人写信了。”她看着苏敏官惊诧的双眼,一字字说,“我想直接上京。”
苏敏官眉毛挑高,放下笔。
“没必要吧?文祥夫人并没有要求你……”
“孤儿院出事了。”
林玉婵说完几个字,忽然忍不住哽咽,轻轻捂住半边脸。
后背一热。苏敏官站起来,从后面抱住她。
“嗯?”他声音依旧冷静,“怎么了?”
林玉婵放平心境,详细跟他说了今早的见闻。
“上海道的意思,为平民愤,孤儿院要解散,孩子要发卖,以后不准教士涉足收养弃婴之事。”她转述在场官差的话,猜测着官老爷的意愿,“英美领馆意在拖延,等清廷自己让步赔礼,或是事态闹大,送给他们谈判的砝码。奥尔黛西小姐所幸没被牵涉进去,她打算绕过上海道,直接请总理衙门解决。”
苏敏官微微蹙眉:“那你?”
“她的随身通译染疫在家,她一个人,和华人交流不便。况且她是洋教士,孤身一人和官府打交道,只怕被人怀疑另有所图。”林玉婵很快地说,“而文祥在总理衙门任职,赫德说他开明宽厚,架子不大。我可以用答复信件的名义,上京拜见文祥夫人,顺便和奥尔黛西小姐一起,为孤儿院孩子请命。应该比她一个人上京乱闯,成功的机会大一些。”
她不等苏敏官出言评论,又抢着说:“生意都安排好了,像上次出差一样。大伙都商量过了。这是积德的事,都催我尽快去呢。”
她靠在他胸前,回头向上看,乖巧眨眨眼,好像在等待他的意见。
苏敏官低头,嗅到她发间皂角香气。又托起她一尾发梢,手指一捻,微湿。
“怎么,”他无奈一笑,“水妖号的头等舱,没有条件给你洗头发?”
林玉婵:“……”
他一眼看出来,她去意已决,头发都提前洗好了,就不是来征求意见的。
林玉婵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你去过北京。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吗?”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笃笃敲门。
她忙站起身。
船运生意最近愈发不好做,大伙都在外面争单子。铺面里常年冷清无人。
没想到刚放肆一会儿,就来人了。
“老大,”石鹏的声音,“安余船行的老板说,看在同乡面子上,给咱们开价八千两。但是要至少一半现银。现在人在茶楼,等你过去回个话。”
苏敏官犹豫一瞬,朝外面说:“接受。不过今天不行。烦他等明日。”
林玉婵暂时忘记自己的私事,眼睛睁溜圆,有点不相信,将苏敏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收购?”她笑问。
苏敏官嘴角一翘,收起桌上茶水信件,带她回自己房。
“都是华商兄弟,洋人发难,有人退了,我不能退,总得帮衬一把。”
说得十分大义无私,简直能入选感动大清年度人物。
洋人船商搞价格战,意在拖垮以义兴为首的华人船运龙头。但大鱼小鱼互相打架,先遭殃的一般都是小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