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离春田市也就二十几英里的路程。去了才发现, 容闳也在受邀之列。还有一些当地文艺界名流,都是慕作家之名,前来给他接风洗尘的。
这些人看到客厅里一群中国男女老少, 都有点惊讶。有的还生出微词, 为什么要邀请有色人种一起,他们的文化又不过圣诞节。
马克·吐温邀请大家试读自己的新手稿。在众人被频繁的金句逗得哈哈大笑时,他冷不丁说:
“这世上有许多可笑之事, 其中之一便是, 白人认为他们比其他野蛮民族稍微开化一点。”
“……拜托你们了。明天一早, 会有马车把孩子们送来……”
“我等待不及。”奥莉薇娅·克莱门斯抱着小苏西朝她挥手,“预祝圣诞快乐!”
林玉婵笑容满面,离开马克·吐温夫妇的洋房,轻微地蹦了两蹦。
她提醒自己矜持矜持。她可是见过许多大佬的人了, 不差这一个!
但还是很没出息地管他要了几本签名书, 打算永久收藏。
林玉婵偷偷抿嘴,看着苏敏官日常复兴传统。
不仅小镇居民。甚至还有人是特地乘马车, 从相邻村镇来瞧新鲜的。
他们中可能有一些年长之人,曾在二十多年前见过容闳——那时还是个青涩腼腆的中国少年, 偶尔会害羞地在街上买报纸。其余的, 都是头一次看到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 高兴得一股脑往前挤, 乱吹口哨。
蒸汽车头劈开乌黑的浓烟,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跨美洲客运火车骄傲鸣笛, 驶向东方。
车窗里伸出无数只兴奋的手,感受风驰电掣的美国速度。火车每经过桥梁隧道,都引来一片惊叹之声。
即便是最体面老道的美国人,面对这划时代的新式交通工具, 也不由得放下矜持。白头绅士和青年牛仔一齐吹口哨,大声呼喊,朝着朝逐渐远去的旧金山湾的蔚蓝海水告别。
相比之下,那些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兴奋到变形的一群中国孩子,倒显得没那么疯狂。
陈兰彬和几个中国官员闭眼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默祷。火车每“咣当”一声,脸上肌肉就跳一跳。
第二天,林玉婵隆重邀请诺顿一世在旅馆隔壁的餐厅吃早餐。
黑人大妈笑着应了。林玉婵饶有兴趣地发现,此处的少数黑人形成了凝聚力极强的族裔团体。肤色就是通行证,大家无条件互相帮扶。
容闳已经给相熟的友人、以及耶鲁大学校长写信,给学生们安排寄养家庭和预备学校,许以食宿补贴和足额的学费。
很多有爱心的中产家庭都表示愿意收留中国儿童,名单和地址过两天就送来。
孩子们马上就东倒西歪地睡了。所谓舟车劳顿,水路和陆路的累法还不一样。坐船时虽然辛苦,起码每天无聊,睡眠充足;火车颠簸七八天,每天新鲜看不够;亢奋过后,疲惫堆积,叫都叫不醒。
皇帝陛下很久没吃过如此丰盛的英式早餐,左手熏肉肠,右手煎培根,嘴里还含着一口热咖啡,含含糊糊地回应林玉婵的道谢。
“为民做主,分内之事也,不必多礼!”
林玉婵笑着捧出一个信封,介绍说,这是大清首任驻美公使陈兰彬以个人名义撰写的感谢信,感谢“美利坚合众国皇帝和墨西哥摄政王诺顿一世陛下”(原文为旧金山市民约书亚·诺顿先生)为华人仗义执言,欢迎他有空去大清国做客。
其实不过是礼节性的信函,但诺顿一世如获至宝,拆开信仔细研读上面的毛笔字,又将那硕大的公使印章描了好几遍,龙颜大悦,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说将把这封信存入国库,作为传国之宝。
硝烟气味经久不散。地上脚印凌乱,散落着各种型号的弹壳。新筑的简陋工事被推倒了一半。一堆摞在一起的枕木上遍布弹孔。
但竟然是赢了。
苏敏官带领几个青年华工,熟练地指挥收拾现场。入侵者的罪证一律留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抹除,拆掉未炸的炸`药。
果如阿福所料,随着罢工行动升级,资本家的镇压也迅速升级。他们守了几个晚上,终于等来了罪恶的爪牙。
当那个风姿绰约的中国夫人走到斯坦福先生身边时,所有人惊艳得“哗——”地低呼起来。
“啊,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久闻大名。”一个灰色西装老者和蔼地打招呼,“我是哈特福德市长,欢迎来到宪法之州。”
哈特福德贵为康州首府,人口区区数万,还不如中国江南一个大村镇。即使贵为市长,收工后也泯然众人,跟普通老乡打成一片。
林玉婵和苏敏官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疑惑。礼貌地跟市长打招呼。
报纸上没说,这些中国学生最大的也只有十几岁吗?
殊不知,在欧美人眼里,中国人永远不显老。尤其林玉婵这种身材娇小的姑娘,肌肤白皙饱满,眼神真诚活泼,几个老绅士一眼看去,都判断她不超过十六岁。
“华埠的馆子不干净,不要跟他们去。渔人码头有新鲜的海产,想吃我去买,找人给你做。衣衫还合适吗?明天去请个裁缝。累不累,要不要按一按?还有,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