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能安稳地度过一日。
她刚刚在云间坞扎下了根。阮大郎君再好,她也不要离开她熟悉的人和地方,随阮大郎君去一个陌生地界。
她现在遭逢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大事,阮大郎君当面要把她认作宗族幼妹。内心极度矛盾摇摆的时刻,她不自觉地去找寻心里信赖的人,再三寻求信赖之人的意见。
阮朝汐再次回头,去看主位上端坐的人。
荀玄微放下酒杯,再度冲她肯定点头。
阮朝汐呼吸都停滞了。她迟疑地转回身,望着面前冲她微笑、露出期待眼神的阮大郎君。
云间坞已经是她的家园了。山峦沉稳屹立,浮云飘荡山腰,河流环绕山麓,众多小兽依附山林生长。
荀玄微端坐在主位高处,一个肯定的点头动作,便是她越不过的高坎。
“阮长”阮朝汐细若蚊蚋地唤出两个字,最后一个兄字在她的舌尖来回打转,她始终无法吐出那个意义重大的字音。
但阮荻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喜得一把抱住了她,原地转了半圈。“十二娘”
这是阮荻在整个冬日的低落情绪里唯一值得开怀的事。他露出了今日入坞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按阮氏族谱,这一辈的姊妹你行十二。十二娘,我当初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有缘。山间遗落的芝兰芳草,如今果然重回我阮氏庭院。”
阮荻带着激动喜悦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每个字都听得清晰,但阮朝汐此刻陷入了某种恍惚而僵硬的状态里,心脏狂跳,无法动弹。
眼前的一切突如其来,阮大郎君新年拜访,态度变得格外亲近,不止认下了他,还当场要求她改口。
她仿佛陷在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里,梦境过于美好而显得虚假,她几乎无法体会那份美好,而立刻陷入了美梦被戳破的忧惧中。
耳边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荀七娘兴冲冲地跑过来敬酒,把她从魂不守舍的状态强行拉回现实中。
“怎的这么巧。一个十二郎,一个十二娘,你们两个的排行都排到一处去了。岂不是要互相敬杯酒”荀七娘把小巧的玉酒杯塞进阮朝汐的手里,拉着她要干杯。
阮朝汐没有动作,但席间的钟少白听了,立即起身过来敬酒。
“恭贺十二娘。”钟少白双手碰杯,面露喜悦,真心实意地恭贺,“恭祝云开雾散,重入宗族门楣。适逢盛会,听此佳音,当饮美酒。”文绉绉地说了一通,不等回应,自己先干了整杯。
阮朝汐原地发着怔,被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围绕着劝酒。钟十二郎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当面展露空杯,阮朝汐举着杯不动。
坐在主位的荀玄微抬眸望了过来。
“阿般。”荀玄微向她举杯,极娓娓和缓地劝她,“别人席间敬酒时,你当回敬,否则失礼。”
举在半空里的酒杯是满的,阮朝汐恍惚地喝下了整杯酒。
敬酒既然开了头,就没有只敬一半的道理,她第二杯敬了荀七娘,第三杯敬了阮荻,第四杯敬了荀玄微。
荀玄微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阮朝汐那时已经听不清了。
新春敬酒用的当然是屠苏酒,取其吉祥辟邪的寓意,里头泡了不少中药,压住了酒味。但屠苏酒本身后劲不小。
今日酒席用的是普通的二两杯,喝到第三杯时,荀玄微看阮朝汐一声不吭地喝光整杯酒,眉心细微皱了皱,但那杯酒敬的是阮荻,他没说什么。
接过敬他的第四杯酒时,他在悠扬的丝竹乐音里,对她说了句,“饮酒勿过量。你上回腊八时”
阮朝汐在荀七娘和钟十二郎的拍手叫好声里,一口饮尽整杯,还记得把空杯放回案上,摇摇晃晃地往下坐,人没坐稳,直接消失在食案下方。
人消失在视线里时,荀玄微的劝说声还未说完,顿了顿,哑然停下。
白蝉震惊地低呼一声,快步过去搀扶。阮朝汐已经醉沉了,蜷着伏在案下,浓长眼睫紧闭。
她喝过量了,不安绷紧的神色终于褪去,酒后显出恬静放松的面颊。
荀七娘瞠目问“三兄,上回腊八,她怎么了”
荀玄微收回目光,自己饮尽了杯中酒,平淡回应了句,“上回腊八,她只喝了四小杯。今日喝了四大杯。酒量长进不少。”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醒时,不知时日,也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丝竹悠扬,她初时以为是娟娘子在帘后弹筝。但乐音古朴悠长,越听越不像是筝音。她随后恍然想起,娟娘子已经出坞了。
眼前清醒了几分,她抬头去看,远处一个小少女的身影坐在琴台边,穿一身华贵的绛紫长裙。原来是荀七娘在抚琴。
琴声悠远,指法熟练,钟少白坐在不远处听着,却大摇其头。
“七娘,你这曲酒狂师从何人赶快辞了另寻良师。意蕴全无,嗡嗡如蝇,不忍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