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又遇到杨朴,问起借粮的事情,他哈哈大笑:“他们家的将军和我同宗,这次仅仅是路过,前来探望。”
据他说,对方得知他有投奔渤海军的念头,还给他挂了个参军职衔,能自由出入营帐辕门。
杨朴说这些事情时,神色间不见忧愁,反而颇有自得。
张菲心中一动:他既然早就存了投奔高永昌的心思,或许早有交投名状的打算,可怜了诸多族人下属,要跟着他担惊受怕饿肚子。
事后乔少凯也摇头:“我看他神态里并不完全是欣然,苦亦有之,杨朴或许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或许真有苦衷,但外人又不方便开口问。
最后还是牧□□筒倒豆,说了实话:“
附近几个寨子,俺们家是规模最小的,存粮也最少,但少主之前做过辽人的官儿,又存心想投靠高永昌,见了渤海兵总有些气短,但凡他们开口要粮,少主从不打折扣。渤海兵每次都满载而归,连附近的寨子都沾光享受了庇护,却从不帮衬。”
另一个年轻的,沉不住气道:“现在杨氏存粮不够,我们略微向邻人开口,想借些周旋,他们都不肯!”
果然,乔少凯察言观色的本领颇为厉害,看出了杨朴的苦。
更有大高小高打听来小道消息,讲那高永昌称帝后不能约束手下,于是渤海军到处烧杀抢掠,各州郡的部族民户争相拖家带口渡过辽河逃亡。
朱公忙道:“趁着渤海军主力没有过辽河,我们要赶紧朝西走。”
众人皆以之为然。
这天晚间,大家都听见了女人哭,孩子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第二天清晨,张菲朝牧民大嫂打听。
大嫂气道:“少主说要把仅存的粮食,再拿出一半借给渤海军,这样一来自己人难免饿肚皮。”
“难道眼睁睁挨饿等死?”小高怒道。
小高发火还有一层原因,尽管他没说,大家心里都清楚。
牧民不比中原汉地的农民,他们没了吃的,只好骑马南下掳掠,到头来受苦受难的还是边疆的汉人。
等到牧民走了,朱公对诸人道:“我倒有个主意,可以暂时帮杨氏解困。”
他把主意一说,乔少凯抚掌道:“妙计!既能令杨朴不再打肿脸当胖子,且不影响他投靠高永昌的打算。”
但如此一来,众人的行程难免拖延。
高氏兄弟道:“我们两个不介意。”
乔氏兄妹也笃定道:“只要帮得上南朝子民,肯定要试试。”
青玄更没意见。
见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自己,张菲道:“我愿一马当先。”
这件事需要中间人去传话,而且非她莫属。
张菲心里清楚,男人们多数都像她之前骑马受惊时遇到的公马。
谁也不服谁,随时想找掰手腕、论胜负。
即便遇上麻烦,他们也不大肯在不熟悉的男人前显露心事,更不可能承认自己遇到困难。
女人就不一样了,即便是陌生人之间,也容易散发好意,互助友爱。
也更易令异性放下好胜心和警惕心。
所以这种节骨眼,特别能体现出女人身份的妙处。
张菲先找了位老牧民代为转达好意,那老人闭口不言,沉默好久。
就在她都疑心自己乃多此一举,只见老人双眼泛红,猛然朝她一拜。
张菲吓得连忙回礼,就听老人道:“连客人们都看得出俺们遇上了天大的麻烦,可偏偏少主死要面子!”
他说等这批粮食送过去,寨子里仅剩些播种用的麦子,绵羊也没那么多,真不知道要吃什么,一些老人家和女眷知道实情后,昨晚好些都在哭,说不想活了。
在张菲的过往人生中,即便有艰难险阻,还从来没遇见过“活不下去”的情景。
目睹老牧民的倾诉,她突然发现,生存艰难时,“死”仅仅是一个念头的事,也很容易达到。
但若想让人继续活下去,则需要好多的信心和勇气来支撑。
于是,先前的兔死狐悲之感,此刻变为了同仇敌忾之心。
张菲安慰老人道:“让我见下你们少主。”
也不知老牧民通报了些什么,杨朴倒是愿意见她一叙,且点名只肯见她。
可见张菲的分析是正确的:这人重颜面,又顽固,估计轻易不愿意和人交底。
如果一上来就把自己的想法倒出来,哪怕纯粹好心,人家未必领情。
说不定还会立即否决她的建议,届时她便需要花更多时间来说服对方。
一旦没谈拢,便辜负了朱公他们的善意。
张菲决定不用开门见山的办法,而是和他兜圈子。
这就好比做买卖,一方急于出售,另一方必然拿糖,着急的人就容易受制于人。
所以无论如何,要逼得他先开口。接下来不管是出主意、提想法,事情就容易成。
他们见面后,张菲先感谢杨朴资助的马匹,又问了些西行道路上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偏偏不提粮草。
杨朴大概也略微感到奇怪,右手在奶茶杯上不停摩挲,可见心里有事儿。
张菲看在眼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