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余儿是在最后一天的黄昏前到达的,彼时,她疯疯癫癫,完全不像一个将军的模样。进了城后,似乎是感知到了营地就在前方,马儿便放慢了脚步。
可温余儿等不了,她撇下马,飞奔着朝营地跑去,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两边的景色疯狂倒退。营地外的士兵只见一股红色的风刮了过去,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温余儿。
温余儿跑向江幸川的营帐,在距离差不多有一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
帐子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抹瘦小的身影端着水盆走了出来。
许亦安瘦了好多,脸颊微微凹陷了下去,眼下也浮现出疲惫的青色。她穿着一身微微褪色的布衣,显然是怕麻烦才换下来的,而原本簪着发饰的柔顺秀发也被简单扎成了两束凌乱的麻花辫。
温余儿往前走了一步。
许亦安倒掉盆里的水,直起身敲了敲后腰,这才注意到有个人杵在不远处。她疲惫地抬起眼,然后猛地愣住了,手里的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温澜……”许亦安幽幽念叨了这么一句,突然落下泪来,然后皱着脸扑到温余儿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温余儿拍了拍许亦安的后背,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又把包着两株花的纸塞给许亦安:“快!这是解药!捣碎煮沸熬成半碗再拿来给幸川喝!”
许亦安一抹眼睛,转身就跑。
温余儿冲进营帐,却见江幸川安静地躺在榻上。塌下趴着个人,那人被温余儿一惊扰迅速起身,却是段舒玄,鬓发凌乱,满眼红血丝。
“师姐……”也不知他强撑着多少日子让自己坚强,直到见到温余儿这刻,段舒玄才落下委屈的眼泪,“幸川哥他……”
“余思渊呢?”温余儿抹了把脸。
“洛阳派了人来询问战事,将军和冯大哥脱不开身只能前往,思渊师兄被派去接你们了。”
温余儿屏住呼吸往前迈去,直到她跪坐在塌下的时候,才看清江幸川的样子。
如玉般的翩翩公子此刻缠绵病榻,脸色惨白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
温余儿轻唤道:“师兄?”
江幸川的睫毛颤抖了两下才慢慢睁开眼,望见温余儿的时候,江幸川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可声音却仿佛一捏就能熄灭的微弱火苗一般:“你们回来啦……”
温余儿望着江幸川伸出的手赶紧握住,却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江幸川的手原本也白皙纤长,可绝非如今这般皮包骨似的让人觉得硌手。
温余儿放轻语气:“阿年马上就回来,我们找到解药了。”
话毕,许亦安端着一碗药急急忙忙跑进来,碗边随着她的动作溢出了些许药汁。
段舒玄迅速动作起来,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扶起江幸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快!”温余儿接过许亦安手里的药,将碗的一边对准江幸川干裂的嘴唇,慢慢让他咽下。
一系列动作做完,温余儿把碗重新递给许亦安,许亦安回头把碗搁到了一旁的案上,段舒玄用衣袖擦了擦江幸川的嘴角,和温余儿一起扶着江幸川慢慢躺下。
“受伤了吧……”江幸川硬挤出一丝微笑。
“没事儿,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们受再多的伤也无所谓!”温余儿摇了摇头,胡乱打理了一下乱草似的头发,“放心,你喝了解药,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眼见江幸川没有任何起色,也不知她这句话是在安慰着江幸川,还是安慰着自己。
“余儿……”江幸川轻叹了一声,“那天,我是申时受了伤……”
温余儿心头一凛,她朝外望去,申时已过。但她仍然抱着希望道:“时间刚刚好!我没有晚来!你会没事的!”
“余儿,多谢你们为我费尽心思,但是……”
“没有但是!”温余儿颤抖着嗓音打断江幸川,“幸川你不能丢下我们!你是丹心回春手!没有你在,玄甲铁骑营怎么办?!没有你我们怎么办?!”
江幸川将眼神投向床边一直隐忍着情绪的段舒玄和许亦安,看着两个人乱七八糟的模样,他蹙眉道:“苦了你们两个了,为我费尽心思。”
许亦安眼含着泪花,她攥着拳头,努力装作一副凶狠的样子高声打断:“江幸川!本小姐第一次这么费心费力地救人,都要瘦成棍儿了!你不能不给我面子!”
段舒玄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来。
江幸川垂下眼眸,苍白的眼下映出睫毛的阴影:“抱歉……”
温余儿红着眼睛,一边摇头一边握紧江幸川几番要滑落的手:“师兄!师兄你不能有事!没有你在我怎么办?!你知道我的嘴最刁了!还有,阿年要是以后欺负我,我找谁帮我啊?!”
言及此处,温余儿眼中微微闪着光,语气也带了些希冀:“对,阿年,阿年他马上就回来了!思渊去接他了!!!”
江幸川极为迟钝地颤动了两下睫毛,虚空的眼神开始逐渐涣散,他好像叹了一口气,嘴角用尽全部力气般挤出一丝苦笑。
“可惜我没能见上思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