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会,明灯万盏烧灼着月色如银,连成浮浮沉沉的一片星落之海,千门内火树银花亮胜白昼三分。
沈知寒默默跟着魏明瑜走在路上,周遭人影憧憧,都各自提着款式奇巧的花灯,风销焰蜡,夜露沾浥了外层包裹住的油纸,点给交颈戏水的鸳鸯一滴浓情的泪。
魏明瑜回过头,弯着眉眼问沈知寒:“知寒想要一个吗?”
沈知寒下意识地摇摇头:“我没关系的,殿下。”
今日是清妃的生辰,魏明瑜心情很好,他朝沈知寒招了招手:“如果心动的话,就不要说违心的话。”
“你跟着我很辛苦,我都知道的。”
“你已经压抑了许许多多的生而为人该有的性情,你才十四岁,偶尔任性娇气些也没关系的。”
魏明瑜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到沈知寒手里:“母妃的生辰,我宿住宫里,便不回府了。”
“今夜良辰美景,你便好好享受,莫要辜负才是。”
沈知寒垂眸看着手心沉甸甸的荷包抿了抿唇:“那我送陛下到宫门口再离开吧。”
“好。”
两人行至护城河边的时候,突然远处萧鼓喧空,人潮声浪沸腾起来,沈知寒下意识地望过去。
河里漂满了莲灯,行船过时靠掀起的碧波方才能推动这些沉重的希冀,流水上的灯火点点与星汉遥遥相望,交光生辉;两岸阁楼上笙歌渐起,金杯一掷,绮罗琼簪窃窃私语。
纵然周遭已经奢丽颓靡到了连花木兰草周遭都缭绕着嘉气瑞烟。
但是当舟上的人出现的那刻,万籁归于寂静,一场无害的风雪过境,满目间便只剩极致的白色。
少年白衣银冠,眉间一点红,他落下每一个眼神都慈悲无比,仿佛手中的拂尘只要一挥,人间便会降下一场甘霖。
就连沈知寒都被眼前惊心动魄的宁净震撼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魏明瑜淡淡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轻飘飘地说道:“这新来的小神官,果然是不一般啊。”
“新的祭司吗?”
魏明瑜点点头:“归终山如今唯一的亲传弟子,和你一样大,便做了北魏的大祭司。”
说罢顿了顿,方才语焉不详地继续开口:“父皇果然很喜欢他呢…..”
那夜的灯火太晃人,沈知寒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魏明瑜的嘴角看到一抹讥讽的笑。
后来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话,一路沉默着,直到沈知寒站在宫门口看着魏明瑜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重门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竟然又走回了河边,想看看那艘船还在不在。却被挟着香风的人流连续撞了好几下。
沈知寒稳住身形,看到他们个个都扔了方才的手灯,怀里抱着一大簇一大簇的香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名贵的水仙,粲粲的山茶也有随处得见的迎春。
每个人都朝前挤着,深怕落于人后。
沈知寒想了想,拉住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询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老人衣摆,甚至每一根皱纹里都浸透了红梅的清香,她温声解释道:“是在等秦大祭司的船呢,像这样的神仙一年也就下来这么一次。”
“平日在宫里,就算是点香火也供不着。”
“所以大家都想用花卉代替香火,让秦大祭司带回神台,祈福保佑一家老小呢。”
“原来是这样。”
沈知寒了悟,但她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摸不出一片花瓣。
眼见着秦镜的舟一点点驶来,方才露了个尖,船头便盈满了花束。
她只能低头看看了腰间的荷包,略微思索了一番,从里面掏出了大把的银钱,然后试了试力度,找准时机一口气撒了出去。
有钱花怎么不算花呢。
碎银铜钱虽然洋洋洒洒地落了一船,却没有一个砸到人。沈知寒还是挺满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突然开始看自己。
她抬起头,恰巧撞见秦镜望来的目光。
他先是有些疑惑,但是过了会居然笑了。
不同于他总是挂在脸上不知疲倦的温柔笑意,这个笑似乎是透过大祭司这个皮囊,真真切切地由秦镜这个人流露出来的。
一下就隔着重重人海,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无比相近。
沈知寒看到秦镜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他说。
谢谢。
沈知寒扭过头,看着秦镜的船一点点走远了,惊鸿过隙般掀起了一阵风。
在她血色的人生里,洁净无比的风。
岸边人散了,又继续放起了河灯。沈知寒站着看了一会,旁边摊位的小贩笑脸地冲她兜首道:“姑娘不来一盏吗?”
“这一年一度的灯节,放了河灯,许下的愿望才能成真。”
“我看方才就是姑娘你给祭司的船扔的钱吧。”
“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沈知寒认真地解释道:“我这是有钱花。”
“算花。”
小贩被她说得愣住了,旋即捧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滴。
“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那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