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驾淮水之南,关中三地百姓弃农瞻之,万人空巷。
见太子于乡陌田间,着常衣,搭棚而坐,与民共务冬日农事,皆叹储君贤明,细察民生。
冬雪覆来,田间地头又拢上一层白霭。
叶清远自被东宫之人接来,就与太子一起在这淮水的寒冬里,陪着当地的百姓腌萝卜、腌腊肉,翻选来年的种子。
朝堂之事愣是一字未提,太子也并未允他一官半职,仅仅让他有了居所,足了衣食炭火。
漫长又复雪的寒冬里,因整日在田间埋头苦干,还是让他这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手脚生了冻疮。加上左臂的骨伤,几日下来,身子有些吃不消。
想到前世投靠六皇子时,甫一落座,叶清远就得了个翰林院学士的职位。
虽说是个五品小官,但可常伴圣驾,草拟各种制诘、诏令和赦文,而左右国事,所以刚刚上任,便有各路仕子来投,金银钱帛更是取之不竭。
与如今投靠太子的境遇相比,实在云泥之别。
叶清远在手心哈了口气,擎着那只伤臂,用生了冻疮的右手,继续耐心的将晾晒了几日的萝卜条挨个翻面。
翻到一半,身后响起李公公尖细催促的嗓音:“殿下唤你过去,记得净手。”
叶清远规矩的回礼,心想在菜棚苦熬了这几日,太子终于想起他这个人了,此趟定是要为他那篇策论赏封。
他麻利的净了手,故意挽了挽衣袖,露出了双手的几处冻疮,朝太子所在的菜棚而去。
太子谢尧乃皇后嫡出,又为长子,自出生起,享九州礼拜,皇祠恩祭,集龙凤盛宠于一身。
圣上拜三贤为太子师,张通、刘温、司马道。
张通乃当朝儒学大家,明礼通哲,曾辅两代明君,刘温乃褚国谋士,曾以一张嘴平边境三国之乱,被百臣封为“师尚父”,而司马道乃三军之帅,不过而立之年,骑射、兵法、武学皆为万中翘楚。
就是这样一位集大学大智的贤储,却在上一世,被叶清远和六皇子密谋害死于几年之后的关中之乱。
当叶清远再次见到这位,前世殁于自己手下的贤明时,心绪有些复杂。
只见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只是随意披了一件百姓为表心意而亲手为他缝制的一件棉氅,棉氅所用的麻布料子与他里面着的金线蟒裘格格不入,却被他穿出了别样的黔贵。
“清远来了,过来帮孤瞧瞧这两撮种子里哪一撮来年能够大丰收?”
谢尧免了他的礼,招呼他过去。
叶清远虽说出身贫苦,父母早亡,寄宿于舅舅家十几年,但舅母慈爱,只让他一心读书,从未让他沾过农活,虽说满腹经纶,却不识五谷。
此刻两撮谷种堆在自己面前,先不说能不能看出区别,就连谷物的种类,他都讲不出。
可太子既然问了,即便不识,也要说出些门道。
于是他佯装仔细的翻捡,甚至掐掉了谷种红褐色的外皮观察其内,良久后言道:“单看两撮种子,左边的要比右边的颗粒更大也更饱满,想必产量也更足……淮南的谷产向来比淮北丰余,殿下是想再抬一抬这一带粮食的赋收?”
谢尧打量着叶清远手上的动作,眸色不明,摇首道:“叶公子差矣。”
他从叶清远的手上接过那撮被捏剥了皮的种子,温言道:“这是粟种,若是剥了皮,就是废种了。”
叶清远一怔,他那里知道种子不能剥皮,忙要解释,却被太子宽慰道:“我知你是读书人,不识五谷也正常,就连孤,也是自来淮水以后,才认识这粟种。”
叶清远这才颔首道:“草民惭愧,粟乃五谷之首,固民之本,我身为褚国百姓,却五谷不分,还在殿下面前卖弄,擅自揣度殿下心思,草民有罪。”
谢尧扶起就要跪下的叶清远,口吻淡漠道:“人活一世,入百行,各司其职,褚国百姓不分五谷之人甚之又甚,若是有罪,孤岂不也是罪子?”
叶清远的呼吸猛的屏在肺腔,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又被太子接着言道:“这撮在你眼中扁鄙的劣等谷种,今年却种出了万石粟米,而这些饱满的谷种,却连年亏收,你可知为何?”
“草民不知。”他垂首道。
“谷种能否丰收,不在种子,而在土壤。”
叶清远不敢抬眸,他自然知道谢尧话里的深意,褚国疆土之广,能人贤士取之不竭,像他这种有些学问又爱自作聪明的秀才更是数不胜数,犹如粟种。
而太子要寻的却是那方能将劣种,种出万石收成的土壤。
他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与太子有过多的接触,都是通过六皇子的转述,才对此人有过浅薄的了解。
这番话,让他突然想抬眸看一看这位年轻的储君此刻的神情。
不过最终,还是因羞愧而一直俯首着。
“叶清远,我看过你的策论,你提出的科举改良之策,实乃良计,但你却不知,为何科举之路如此维艰,陛下却仍在坚持?”
简棚里烧了炭火,但仍扛不住簌簌寒风的阴冷,日头就快落山,将谢尧的袍角染成金色,落在叶清远的眸底,他不再言语,耐心的听着。
谢尧坐在了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