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尚今早在后室曾见过一个黑斗笠人？”
夕阳西下，听着这句话，照旧在发呆的瞎子，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从最贴近钟口的位置向上看，那感觉的确不像是在看一座有头有尾的撞钟，而像是在看一处黑暗无底的深渊，只不过那渊是倒着往天上长的。
一旁，老小衙役与柴有味已汇聚一处，三人没有任何思考，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默默排队站在了他身后。
瞎子知道，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又到了各自发言的时间。
“有些难办啊……”柴有味抢在两兄弟前，先是叹了一口气。
小衙役侧目：“何出此言？”
柴有味跟着瞎子仰面看钟：“能通住持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香客也好，官府也好，身边服侍的两个徒弟也好，他哪有什么仇人啊？”
“再者。”他说着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他又是个不怎么离开寺庙的住持，不像普通人会常常出门。”
他砸吧嘴，回头看人来人往的院落，“永慈寺平日里访客极多，难不成我们还要调查每一个来过寺里的人？”
闻言，小衙役与老衙役对看一眼，无言以对，别的事儿他们不一定能达成共识，但在完成巨大任务这件事儿上，他们绝对是一样的——案子破不破没那么重要，活儿绝对不能多干，尤其走访，能少就少。
想到这儿，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瞎子。
“没那么严重……吧。”老衙役的语气明显是害怕了，他扣扣鼻子，大嘴一瞥，“高和尚今早在后室遇到的那个人，他既会假扮能通住持，一定是提早知道住持已经死了，知道那时的能通已经不可能活着跑来拆穿他，从这一点看，他十分可疑。依我看，我们应该从这个人下手。”
说完，他下意识观察瞎子的表情，压根没给过另两人眼神，嘴上却问，“你们觉得呢？”
小衙役摸下巴，闻言有理，老实接话，“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高和尚既是什么都没看着，我们又该去哪找这个人呢？”
瞎子眨眨眼，听身边没了动静，感受着炽热的目光，只敢不妙，眼珠一转，抬头重新看钟。
钟挂在五六根粗圆木捆成的横梁上，横梁的前后两端各架在北两头回廊的承重柱上，上面还残留着砖块，看起来，最早设计这挂钟的人，是想把难看的粗木横梁隐藏在砖墙下的。想到这里，瞎子感觉自己好像可以模糊读懂对方的心思：为了能敲出好听的声音，哪怕足有万斤重，也要将钟悬空挂在六丈高的地方。
钟上为了美观，只可以有一处用来拴绳的圆钩，如果多了，钟就会像刺猬一样丑。
另外，钟下也不能有板，既影响美观，又阻碍钟声传出，于是只能选用中间镂空的木头架子承重，可偏偏那架子没能打好，比钟口还要粗出一圈，兜不住钟面。
没有任何一边能对准上面圆钩锁在的中线，和吊钟的横梁吻合的情况下，想要钟稳，就只有将钟歪着依在内侧一边，再借助钟上的麻绳，颤颤巍巍保持平衡。
的确很危险。
“嘶……”身旁小衙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越看越觉得自己会被那片黑暗吸进肚中，偏偏越是觉得自己会被那片黑暗吸进肚中，他越是挪不开眼。
“平日里见，怎么从没觉得这钟看上去这么吓人呢？”他努力眨眨眼，抽走眼神。
“这就叫致命的诱惑吧。”瞎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个词，脱口而出。
小衙役闻言一愣，犹豫一刻，斗胆伸手在瞎子眼前挥了两下，见他没反应，沉默了下来。
与此同时，前院的大门被推开，衙役小姜找来的两个郎中终于到了，一进门，他便指挥着他们兵分两路，一个奔着前殿去，那里面，听说小和尚短暂哭晕了过去，此刻正在不省人事；另一个则直奔钟下的空地，那里，方才从钟上摔下来的那个撞钟人还没能站起来，柴有味初步判断，他很可能是摔断了骨头。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向着那方向抬抬下巴，言简意赅：“问啦？”
老衙役点头，亦是能少说就少说，“问了。”
“叫什么名儿？”柴有味眯眼，鲜少主动问老衙役问题。
老衙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钟下，“吉祥。”
他回答，“就是那个’吉祥’的’吉祥’。”
“姓什么？”
“没有姓，说是孤儿。”
“镇上人？”
听到第三个问题，老衙役终是忍不住了，“怎么了？”
柴有味退缩，有些犹豫，“没有……嗯……你觉没觉得，他有点眼熟？”
老衙役皱眉，“有吗？”
嘴上质疑，他却还是不由得重新看去。
***
钟下。
郎中把人扶起来，有些惊诧于病家的重量，对方轻得好像只有一张纸，坐着的时候佝偻着背，站起来也直不起身子。
他原本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已经做好了费力扶起对方的准备，不想一使力，差点把人举起来，好像在捞一副骨头架子。
“咳咳咳……”半靠在郎中身上，病家重咳两声，声音闷在胸口，一抬头，一张脸蜡黄无光，右眉上带着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