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升高,屋里也越来越热,会客厅中摆的冰盆都化了半截,摇扇的丫鬟也换了一批,陆家母子还是稳稳在富贵花开黄杨木椅上坐着,看得康三爷一个头变两个大,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陆贤侄这几日读了哪些书?可有什么进益?”既然东拉西扯了半日也不愿走,那他只能往人的痛处上戳了。
没想到陆焕还真有所准备,他起身拱手笑道:“正巧近日在读文宪公的《七志》之文翰志,此中提及西汉贾谊《吊屈原赋》……”
“哎呦!你们可别在我跟前说些诗啊赋的,我听着头疼!”杜氏眯着眼打断了陆焕掉书袋的声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崔嫂子,听说冀州那头前几日来了喜讯,你家又要添丁了?恭喜呀!”
“弟妹真是消息灵通,不过一个妾室有孕,竟也劳你放在心上了。”崔氏呵呵一笑,这点伎俩,她还不看在眼里,状似无意地随口道,“过几日我派个经年老仆北上料理一番,顺便给你带一套固芳阁的首饰回来,家和万事兴么,咱们亲戚之间总是得互相照料的。”
这沾血的东西她可不敢要,杜氏抽抽嘴角,刚想再挤兑两句,崔氏又道貌岸然地笑道:“莫说姻亲,兄弟之间更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三老爷怎么突然就提了分家,这岂不是伤了自家和气啊!”
又来了,又来了,他家分家,与陆家有何关系?!康三爷实在不耐烦与这妇人扯皮,端起茶盏冷冷道:“分家之事是祖辈在时就定下的,我们不过遵从先人遗愿罢了,崔大嫂不必再劝。”
“诶,当年康老太爷仙去前,可是一直叮嘱您要顾念兄弟情谊的,这么多年下来,几房人也是守望相助,好端端的却突然闹起分家来……”
崔氏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十分忧愁,“便是不说我也知晓,您定是被那起子居心叵测的小人给挑唆了!三老爷,您可得想清楚,分家析产,伤了亲族情分不说,还让外人笑话咱们,更可能让康家多年基业受损呀!”
“您在这头与兄弟内斗,范家、张家那些人户定会坐收渔利,趁机抢夺生意,如此一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那些毫不相干的外人,怎会真心为康家考虑?不知背后藏了什么坏心眼,在您跟前挑拨离间,您可千万要当心啊!”
崔氏端了个推心置腹的模样,说的话仿佛也有几分道理,然康三爷却仍是面无表情地吹着茶沫,眼皮都没掀一下。
分家之事确实有损康氏产业,这倒不假,然而这正是分家必要付出的代价。此时分家正如断尾求生一般,不得不做,眼前一些蝇头小利,也必须要舍。
当然,舍则该舍,但旁的人一直念叨自己弃了块肉,那也是怪恶心的。
康三爷正忖着如何让崔氏闭嘴,好巧不巧,“那起子居心叵测的小人”到了。
姚平在门边躬身道:“启禀老爷,少爷去接楚老夫人与楚公子回来了,眼下正在轿厅下马。”
“好!好好!”康三爷瞬间起身,整个人都活泛了,一叠声地吩咐道,“快将这冰盆撤了,还有茶水点心,赶紧换过!”
先前多番言语刺激,崔氏都不动眉目,然康三爷这副殷勤的模样,却成功将人气了个仰倒。
她强自压下怒气,生生灌完一盏冷茶,抬头向门口望去,便见康盛阳并一个年轻公子,扶着一位鬓发微霜、面色柔和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见着热络上前问好的康明信夫妇,从容地欠身回礼,又轻抬衣袖,露出一只修长却布满细纹的手来,示意随从将拜礼奉上。
“哎呀!老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寻常走动罢了,怎敢当您如此厚礼!”康三爷看得面上笑意更深几分,宽袖一扬便请人上首落座。
那妇人便笑着点头应了,走到左首坐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褚色穿金万福纹裙裾都没多出一丝褶皱来。
崔氏被众人无视了个彻底,保养得宜的脸上有怒色闪现,她出门做客,竟受如此冷遇,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过也难怪,端看那楚老夫人的做派,就知这家人定不是寻常官宦人户,怨不得这康三爷瞧不上她呢,商贾么,尽是些捧高踩低的贱骨头!
然而……这种人户,是那么好巴结的?崔氏心中冷笑一声,复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眼神往身后一瞥,贴身侍女便立时心领神会,躬身退走。
“瞧三老爷高兴的,不知府上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呀?也给我引见引见?”崔氏全然不顾康三爷正与楚老夫人笑谈,刻意扬声道。
这极不体面的做法让康三爷脸上僵了一瞬,刚要开口,杜氏已然先抢过了话头:“说曹操曹操到啊!方才崔嫂子还在念叨呢,这人不就来了么,这位老夫人便是我们珊珊的未来婆母,正儿八经的亲家!”
杜氏脸上的戏谑神情几乎毫不遮掩,那眼神明明白白就写着:你这陆家的赶紧滚蛋!
虽说她觉得这楚老夫人架子大了些,但比起崔氏来,还是好上十万八千里的。
于是昨日方才给人脸色看,今日康夫人又毫不介意地捧起人来,笑眯眯地道:“老夫人真不愧是世家大夫人,这一出手便让我们这些乡下人都看傻了!我这位老嫂子先还与我说,想见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