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相比夏天的蝉鸣不绝，江南的冬天显得更加空寂和幽深。沈悦辗转反侧，白天的一幕幕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惹得原本睡不着的她更加心焦。
“妻主还在想着白天的‘人市’吗？”在沈悦翻了第20个身之后，封霁起身，干脆将蜡烛点起来。
“吵醒你了？”沈悦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霁儿其实也在想着白天看到的事情。”
“嗯？”沈悦有点不明白，但很快也自己想通了，“你也是第一次见‘人市’的买卖吗？”
封霁点了点头，“霁儿出嫁前不曾主持家务，对这些确实见得少些。”
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沈悦总觉得能从那双剔透美艳的眼睛里感受到一些沉重的东西。沈悦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穿越几天以来，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被这位“大姐姐”一样的郎君照顾得很好。仔细回想今天的经历，沈悦对封霁又多了一些钦佩。
“郎君，你比我果断很多，”沈悦将身子坐起，仔细地观察着这一位书中人，“我知道你从最开始就想要帮助那一对祖孙。”说完她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不敢再看封霁，“而我，也比我想象中自负和不堪……我还以为我至少是一个大好人。”
“娘子怎么会这样妄自菲薄呢？您已经亲自救了那对祖孙一命不是吗？”
“光那两个人就够了吗？”外面的夜太过黑暗，也太过寒冷，衬托得此刻屋中的烛光格外温暖，让人忍不住放下所有心防。
“近些日子，我总是恍恍惚惚就这样过去了。”沈悦抬头，自穿越以来一点点积压的迷茫在此夜此刻都爆发了出来，推着她抓紧眼前人的袖子，想要倾诉此刻的心声，“我之所以救下那祖孙俩，一是因为他们有用能干活，而我们家又正好缺人；二是……二是，我觉得他们和‘人市’里其他一声不吭的那些人一点也不一样，他们身上还有生气，让我觉得救了他们好像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最重要的，我根本救不了‘人市’里的其他人，只能救两个向我求生的人来安慰我自己，好像……好像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我把我自己该做的都做了，那我就好像就还是最开始的沈悦，我就对得起老师的教导……我不知道……我救他是为了我自己！”
沈悦越说越乱，越说情绪越激动，她觉得自己注定是回不到成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了，那些二十多年深深刻在自己身上的价值观、那些感恩、那些其他什么东西……难道都要离自己远去了吗？穿到女尊社会……狗屁 ！是封建社会！真的不好……各种复杂的情绪牵着沈悦，让这个二十多岁的少女突然嚎啕大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穿越，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平静。
“我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适应，还有就是装模作样地顺势买两个仆人？”
她回想起从小到大帮助过自己的孤儿院院长、节衣缩食也要资助自己上学的叔叔阿姨，越来越觉得自己可笑而且虚伪，沈悦忍不住蜷起身，紧紧抱住自己。
眼前突然落下阴影，一个温暖的身体缓缓抱住了自己，宽大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背。
“善者常责己过。”
封霁抱着眼前人，思绪却飞回了前世。自己发狂质问那个“妻主”的模样，是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可悲啊，就算放到戏台子上，都能让观者落下几滴清泪。
可事实上呢？那个妻主满不在乎。
当自己抛掉所有的礼仪发狂质问时，那个贵人一面震惊于封霁的多年筹谋，一面又指责封霁是自己太过敏感多虑，才会终年抑郁。
“施暴者满不在乎，善者却常责己过。”封霁又重复一遍。
他将目光投向沈悦的面庞，借着烛光，用自己洁白的袖口将沈悦的眼泪轻轻擦掉，然后用最最真诚的语气强调：“妻主只是因为善良，才自觉做得不够。”
善良么？
“可我为什么没有救下其他人呢？”沈悦还是有点一抽一抽的，看得封霁偷偷忍了忍嘴角。
“因为妻主能力有限……人非神，怎么能够解救苍生呢？”他害怕沈悦再多想，“况且，妻主能够想到解救所有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超出常人的善良一大截了。”
沈悦感到情绪已经平复了，但自己心头还是萦绕着一个疑问，这是他穿越后真正想问的问题。
“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些人受苦……现在知道了，难道以后都要躲着这些受苦的人，当作他们不存在，然后继续过所谓自己的日子吗？”如果只能这样，那我之前活着的二十多年，又算什么呢？
封霁又是一笑，只是这次没有藏起来，眼尾都绽出笑意：“尽力就好。如果妻主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就壮大自己的实力吧。”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沈悦回味了封霁的这句话，明白自己在深夜里难眠痛苦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困惑。现下自己在这个女尊的世界根基还不牢，不如好好沉下心、立足自身，再长远地谋求发展、尽自己所能随心而行。
想通了，沈悦觉得更加感谢封霁。和他谈话，沈悦觉得像是和大学时有能力、有经验还善解人意的学姐谈心一样舒服。不做多想，沈悦很快入睡了。
东厢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