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通体被汗水浸湿,沾在贴身的里衣上,温热而又十分黏腻,可高逐晓梦中所思所忆,又令她由肝至胆五内俱寒,加之方才那垂死惊坐般的猛起,此刻身上已凉降了些许。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目色讶然,仰起头就着身前所能够触及的这一方天地细细掠索。
这间屋子布置简朴却不失典雅,其梁柱只是以漆料绘制成雨后天青色,而两柱之间搁置着一张梨花木的小圆几,几面油亮光滑,甚至可以映见左侧叫杈杆支起的窗棂条。那窗子的格心亦是别出心裁,竟是一朵飞在祥云上的宝相花,纹理精巧却并不繁复。圆几之上,只疏疏落放了一瓶插花,从瓶口横斜逸出一枝并蒂白菊。
这里很好,一切都高洁大体,但是
——这是哪里?她不是被袁明打飞到了泥地?为什么此刻又会待在这里?
一丝慌乱再次涌至心头。俯首看去,这才发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均已被人细致处理过,纱布缠绕的缝隙间,隐隐透过一股醇厚的草药香气。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那酸臭而破烂的乞衣,现下不知被丢往何处,如今穿着的,是一套纤尘不染的白色中衣。
是谁救了她?此人究竟有何目的?还有,她随身携带的广陵散呢?
她已知此刻大抵命格无虞,于是这一连串东南西北的疑惑便占满脑际,以至丝毫没有注意到,默默蹲在这房间另一方向角落里的人。
“醒了?”
蓦地,一语冰冷的问候从背后传来。那声音低沉却不闷吞,反倒如冰山寒涧之间,雪水融化自万丈孤屻,而后泠泠落入深潭融于一体,只在水面漾开一圈波纹,不意声张而给人由皮入心的尖锐冷意。
高逐晓一惊,这才扭过头来,望见西头一级坐阶的少年。
他身着菱花皎白的素衣,因是坐着,那流洁的摆裾便自然地从紧束的腰际滑落到脚踝。而露在外面的一截,映着衣服的白光,本是更显得纤莹一握,但其细瘦精壮,又令那股常年修功习武的直觉占据上风。
此刻,他修长的指尖正卡住一只白瓷酒杯,来回轻缓地旋转着。远山似的眉向一侧轻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看得她身上的汗毛将将竖起,心中一阵发毛。
高逐晓又侧着身子,垂头看了眼自己,而后斜斜抬了目光,一时没有再和那人对视,只把视线落在那坐阶之前。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心中疑惑之事太多,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加之心头那股恨意与无尽的愧疚始终未能消散,她便如是坐了好一会儿。
“不必客气。”男子忽然开口,却听不出什么感情。
这人倒是甚不避讳,还未等她开口,便先承了她的意。但即便如此,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他便于自己有恩,无论此人目的为何,单此一命留之将做何,她至少没有枉死于仇人之手,也算一幸。
“……还是多谢了。”短短一顿,她如是回复道。
待要再问广陵散的下落,却见那男子将酒杯搁在长条案几上,而后悠悠站起身来。
此时金乌垂于西南,大抵于午后申酉交际之时。虽已是仲秋,可夕阳的光依旧明灿,透过敞开的房门洒落进来,那男子经过的时候,恍若瑶池仙人携一尾金芒拂尘,有一瞬竟如日月交辉。
只是,直到他走到自己身旁,并坐在床头的时候,高逐晓才发觉,那不过是江湖浩大好人多的错觉罢了。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把焦桐颜色的螭纹错刀,此刻右手握住刀柄,左手以食指尖上下轻轻摩挲,面上仍是一副闲散模样,只听他又开口道:
“那,你打算如何谢我?”他的目光淡淡,语调澹澹,只是盯着刀身。
“我……”她亦盯着那明晃晃的白刃,不知其人所问作何。
“不知道。”
话毕,却听那男子侧首轻笑几声,但听来却全无笑意,只像是她曾玩儿过的木榫齿轮,咔咔磕磕地扣合转动,机械而生硬。
“你不知道?堂堂剑隐山庄的大小姐,又得即皋门杜万皋掌门亲自提点,如今忘祖叛门被罚而心怀恨意,便盗了镇于门派阁中的宝器广陵散一路潜逃……”
高逐晓罥烟疏眉横起,放在床榻褥单上的手不觉收回紧握,目光死死盯住那把错刀的刀尖。此刻,方才那股系命的侥幸四散全无,好似下一秒,那把刀就会从她胸前穿心而过。
“不若便用用这江湖传闻‘百病雾散,万毒云消’广陵散,替我疗愈个人,如何?”
高逐晓皱了皱眉头,犹豫片刻,后点头应下了话,可她心里明知,自己于此实在毫无一丝把握。
十年前,剑隐山庄仍在之时,江湖上并未有“剑隐三宝”之名,所谓三宝,乃“百病雾散,万毒云消”的广陵散、“前因后果百回转”的太虚镜和“剑吹千刃鞘未温”的无心刀,均是在灭门之时由名剑“剑隐”碎裂幻化而成。而可笑的是,她竟天真地以为,广陵散真的是杜万皋这无耻之徒从剑客韶华手中接过,代为保管。
且不说她根本未曾接触过广陵散,可此时鱼在砧板,她只得硬着头皮试上一试。况且,这广陵散是娘亲交予自己,又提醒了她剑隐传人的使命,她必要握在手中才算安心。
不多时,又有两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