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男子进来,一人一侧,胳膊架着个蓬头污面的男人,将他拖到她的榻前,随即松开手,那男人便登时要以面撞地,还是高逐晓往前倾身扶住,这才没有倒下。
她侧头,方才那白衣男子已从袖中取出广陵散置于手心,而后提气纳吐,那宝器便徐徐飘起,落在了高逐晓伸出的手上。其触手寒凉,此刻外围仍旧萦绕着一周袅娜的青烟,球心闪烁明灭,不可捉摸。
高逐晓蓦地想起,从前在剑隐山庄,爹爹教过她许多歌谣儿,其中一曲的唱词“凄凄明月吹,恻恻广陵散”之中,便有“广陵散”三字,此正当无从下手之时,便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
可一曲已毕,除了身旁男子的脸上多了三条黑线以外,似乎……
外加上,她从小便五音不全,那歌谣形神俱无,调子早就跑到千山之外去了。
“我再试试……”高逐晓挠了挠头道。
而后瞟了眼地上那个已然昏迷不醒的人,眼见着他的印堂比方才更紫了一层,便知这绝非寻常伤病,倒像是中了什么邪门药蛊。广陵散乃剑隐宝器,许是得传以心诀内力,方可驱使?
思及此,高逐晓往床榻边沿挪动些许,两腿交叠盘坐,而后一手置于丹田提取内力,一手双指并拢以作真气泄口,双目决绝,那真气便源源不断注入宝器之中。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却有种内息一窒的顿挫感,起初以为只是多日未曾调息,经络稍有阻滞,可紧接着,那晚背后硬抗一掌而受的真气乱窜之感,重蹈覆辙。
此际,那男子却已然一掌断了传输,而后撩开衣摆半坐在榻边,伸开她的手铺开双掌,掌心相贴。瞬时,一股清凉由掌心经脉而贯穿五脏六腑,继而通至全身,方才紧皱的唇与眉,此刻也逐渐地舒展开来。
高逐晓慢慢地睁开眼睛,见那男子额上已沁出少许薄汗,此刻又重新站起身来,背对着她。自己适才运功送气,似乎也未见那宝器有何反应,反险些又触了旧伤,这男子再次出手相救,她正待言谢,对方却又先语而出:
“大小姐做惯了,便蠢得连性命都忘了么?又或者,是你太过聪明,要以苦肉计博取我的同情。但我告诉你,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我宋消都不会再上当了。”
……
自怜不可一世,冰冷不可理喻。
这是高逐晓对这叫宋消的男人的第一印象。他走了以后,广陵散却仍旧放在她的床畔,始终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光芒。但此时,她的心里,又平添了些许燥郁之气,除过那男子刺骨般的冰冷,好似还有些什么事情,始终盘亘于心中某一处,却如同这广陵散一般,无从找寻开窍之法。
黑曜石般的天幕铺开,一弯皎洁弦月横挂如钩。疏落秋风拂过庭院,掠过一排排自然伸展的枫香,将那橘红色的叶爪吹得前追后逐。万叶相交,仿佛低呜地吹着簌簌的风笛。树影婆娑,又受着莹莹玉色的浴洗,投射到院内,万千叶影摇曳晃动,或只为那一人伴舞。
只见庭中空地上,宋消身姿若燕,或腾跃,或空翻,或推掌,或逆旋,手中的金错刀若隐若现,见机而出。只是,他这套乱心刀法却不走常路,与往日里规谨的打法大相径庭。乱心刀之诀,不在刀法之快,也不在刀法之力,而贵于“乱”后犀利一刀,杀敌于惊神之际。
但用刀之人若先自乱阵脚,那这柄利刃,便是端倪之始,自受为终。
此刻,那把金错刀在空中飞转,挽起朵朵刀花,刀刃上光影流转,此间万物均成像其中,卷入其中,铸就这一方小小天地。蓦地,宋消右足后撤,以足尖为圆心反身一扭,整个人便已蹬在空中,而后如同绝壁上觅食的秃鹫般,视线集于一处,锁定目标,双臂如翼,错刀为喙,孤注一掷,直下九天。
风起,掼动两岸之间的残红落叶,随着流风去向,由始至终铺出条脉络清晰的路。
高逐晓一动不动,只死死盯住颈上那把金错刀。依照方才那一式,这是不留后路的招数,可是末了却反以千斤拨成四两,在她的颈上擦过一道纤如蚕丝的血印。
“你究竟是谁?”她抬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