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较之热夏的刺目浓烈,更多了一丝淡薄与寥阔。日上三竿,清早氤氲于山间阁中的雾气,已随着温度的抬升而渐渐散尽,灰瓦飞甍之间,由之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若是手拄竹杖、足裹芒鞋行于这山间草野,便有股子悠游恣意溢上心头,而全不似此刻的尧天阁,骚乱始生,鸡飞狗跳。
“看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与昨日无甚差别,宋消身着一袭皓白绫锻长袍,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古铜色的刀鞘已堪堪斜出半寸。而他的面前,正跪着今晨那两名捧着弧刀守门的小弟子。他们的头贴地紧紧的,也不知是谁始先发了抖,连带着身边一个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他们入阁虽不算早,可粗粗一数,大抵也有个七八年。此前,纵是阁中弟子纯粹因自身缘由而未完成任务,少主也多半交给专负责量刑定赏的思清机处理,断不会似今时今日这般,甚至拨了金错刀,即刻定了人之死生命数。
宋消垂了眼睛,视线虽落在那两小童的背上,可心思却不在此间。
为防敌对派别突然攻袭,尧天阁的楼厅坊阁并无始终固定的位置,而是由能工巧匠于特定几样建筑之下打造巨型滑轨,因而阁内布局每年俱会更新,她分明是初次访造,况且来时已然昏迷不醒,若是没有熟知阁内布造之人导引,如何能走得出这阵机?
若是阁内有鬼,此事之上便更加棘手,已远不止关乎她一人安危了。思及此,手中的金错刀缓缓出鞘,银亮的刀身擦过那浸润万物的薄光,随着一声清利的摩擦,如半弯素月破水而出。
“少主!”
几乎同时地,李元兆脚下生了暴风一般冲卷过来,到了宋消跟前又险些没刹住,不敢撞到这尊冷面佛身上,便只得踉跄摔趴在地。经此,他却没有丝毫消停,蓦地转过身来爬到宋消的身侧,伏地叩首道:
“少主,你要杀要剐就冲我,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他扭头看了眼身后,复而说道:“都是我心里怀有怨气,是我带她偷偷出了阁门!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是我做的,少主罚我吧!”李元兆虽是低腰伏着,语气却仍旧激昂,倒显得是那颀立之人犯了错。
“我倒未曾发觉,你是这般肝胆仗义的侠客!”语调夹杂着些许讽刺,可方才心中升起的狐疑,此刻已逐渐消去。宋消盯着眼前这个便是伏跪,腰板也挺得傲直的孩子,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果敢纯良,凡路见不平必要拔刀平气,他一腔孤勇,誓要令那江湖覆个天地。那样耀眼的锋芒,如此尖利的棱角,都令那少年如若驾乌驰骋,坐月摘星,眼角眉梢,俱是璀璨的初光。可初入江湖的儿女,白马银鞍,快意平生,只不过多是一个遥远而纯洁的梦。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无声无响地将刀收于鞘中,眉峰一凛。
“你可知,我留她并非只为私情。她的身上流着剑隐血脉,又携宝器广陵散,若是偶得天机得以驱活,于我尧天阁便只有裨益而无弊害。况且,太虚镜如今藏于阁中,没有剑隐传人的驱使,与平常人家的花镜几乎无甚差别。再有……”
——再有。
这二字出口,他却如同遭了禁闭而霎时缄默。此刻太阳已悬于正南,将这庭院照得空旷明了,除了有几只野鸟流矢一般飞过,叽喳几点,便再无其它声响,静寂之间,仿佛已过了半岁。
李元兆这时才觉膝盖泛麻酸痛,左等右等不见宋消发话,心下正觉焦惑,却已听一声呼唤“初方”二字,抬起头来去望,却见宋消不知何时已在百步开外,隔得虽远,可最后一句话依旧字正腔圆地传入他的耳中:
“再不跟上,便去思清机领刑杖,三千始起。”
尧天阁坐落于却月辖境的木兰山上,地势险峻陡峭,外加山中低坑湿洼处多漫瘴气,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但也时常令下山之人摆手坐叹。
一路穿山越岭,几乎片刻亦未曾停留,加之心中时时吊悬着,前防即皋门冷枪暗箭,后防尧天阁穷追猛打,身上又背着条垂危的性命,高逐晓这一程走得甚是辛苦,双脚已几乎麻木肿胀起来,将近四五个时辰滴水未进。但唯一值得庆幸的,于日落天黑之前,她发现了一家驿舍。
似是沉沉黑夜之中的一点微茫,令她一时忘记了途中疲苦,加快些步子往里走去。
那驿舍坐落于一条小溪边上,流水潺潺绵绵,日夜奔流不息。客舍内布景雅致,方正规整地铺着几张松木长桌,桌角似未曾上蜡,某处刮擦出横倒竖歪的几根毛刺。墙上甚至挂了几幅文人字画,直挺展刮地垂落着,随一阵轻凉晚风灌入,底部的地杆前后晃动,发出叮叮的响声。
这样荒僻的小店,屋子里却还坐了三三两两几个人,只是均只顾吃着自个儿的,好似天塌下来都没口头这顿饭要紧。高逐晓是进了这店,看到掌柜笑眯眯的迎客脸,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烧酒,外加二层上房以后,才好似悟道过来一件大事。
——当下里,她身无分文。
那店家的手在空气里悬了半天,半根毛没捞到,脸上瞬间嫌弃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一只手上下左右地扫动,直要扫出花来,活像是打发乞丐。
高逐晓只觉心冷,又加之白日行路浑身疲累,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