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逐晓丧家之犬般逃离即皋门,数月以来的每一日,她都在翘首渴盼着那个时刻,能够真正同隔别已久的娘亲拥抱,与她倾诉自己这些年来的酸辛苦辣,像小时候那样钻到她的怀中撒娇玩闹。而酹江苑中的日日夜夜,她所挥洒的每一剑,亦无不是为了此刻蓄锐养威,以寻合适时机得报血仇。
二人一先一后,静静立于这几近腊月的寒风中。
那风虽然疾烈,却并不持久,有下没下地掠过檐角,于你未及关切的时候,猎猎吹刮着你的衣角。你发现自己从无法将其忽视,即便它已平静许久,因为某一刻拂过那掩映青山的湖面时,它仍能掀起轩然大波。
或是这呼啸声太大,将她的话决然吹散,宋消仍是没有回头,只是不知何时,他那自垂于身侧的手指,已往上收紧团成尖硬的拳,拳心毫风不透。
寿宴是一场普通的寿宴,可寿宴的目的,却绝无可能平常。总有暗处一支磨砺许久的冷箭,在见到目标后如若饿虎扑食,自那平和的面孔下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将獠牙狠狠地钉在猎物的血肉里,致其枯骨无存。
“你不能去。”良久,宋消微微侧身,似是对风言说。
“我也绝不会让你去。”
“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去。”高逐晓红着眼睛,语气坚决。
“自此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宋消蓦地一愣,那原握紧的双拳便自微微颤抖着,好似触到了风电一般。他的视线原是往后略略瞥着,此刻默然下垂,目光中划过一抹无名的冷与静。
没有再说什么,他复又转过身来,径自孑然往前走去,只留下北风于她身侧恣意咆哮。
宋消兜兜转转来到青云筑的时候,见曲静幽正独自一人立于殿前,抬首望着惨白一片的穹空。他亦仰头瞧了一眼,而后稳步走至曲静幽身旁,恭敬地揖了一礼。
曲静幽却仍自顾往远处望着,此间风又吹拂许久,直至他再抬起头时,方听见师父的那句幽叹:
“要变天了。”
这四个字语调虽澹澹的,其中却有着三分信然。想必师父也已得知,即皋门有客再访之事,而自己亦正为此而来。
“师傅,弟子已应其要约,打算于三日后启程,届时……”
“带上她。”
宋消霍然止住,细细端读眼前那人的侧颊,缓自呼吸消许,而后拱手垂眉,淡淡道:
“师傅,要处理即皋门那些货色,凭弟子一人之力,带上数十兄弟足矣。她武道尚浅,赴宴反倒会更添麻烦,且她毕竟是剑隐传人,而太虚镜仍藏于阁中,不如暂将她留在阁内,以备此后宝器有力可驱。”
在这四方小院之中,他再是清楚不过,那个“她”所指为谁,便自觉将其中利害关系同曲静幽明明白白推辨清楚。
曲静幽此时方全然转过身来,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面色淡然。他往前徐行两步,又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宋消低垂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消儿,你是我尧天阁的少阁主,将来必要继承我这老头儿的衣钵,我亦一向视你为我的亲生骨肉,这些,你心上可仍旧存疑?”
“宋消不敢。”他慌择言回道,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曲静幽自他的臂环将他慢慢抬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的,不给他丝毫拐弯闪躲的机会。
“那你便知晓,你的性命比之世间万物都要贵重。自古江湖多险诈,既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就得为赢取这场胜利,做足十二分的准备,你可明白?”
宋消顿了一顿道:“弟子明白。”
“那你必不会不清楚,带上那剑隐传人,一可行黄雀伺蝉之道,先由着她之仇为你开一条血路,你由此再寻机动手,虽不可保万无一失,却也能省却些功夫。若是到了最后,你依旧不能歼灭即皋门,那她,便是你手上最重要的砝码,亦是你折返尧天阁最后的一线生机。”
“可……”
“回去准备吧。”
言毕,曲静幽广袖一挥,不容他再出言说半句话,便将他扫至门外,旋即“咔嚓”一声关闭了那扇大门。
宋消神色平静地立于门前,却迟迟没有离开,似乎如此便能够等到门再次开启。但同时的,他心中又无比清楚,凡是师父所做出的决定,从未有人成功扭改过。而这扇门再次开启的一刻,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二十五的月相,是一弯残月,状似蛾眉,此刻已悄然悬挂于天幕,叫这时下的寒凉冻得越发清澈。周边无星无云,又显得这月颇有些孤寂,将溶溶落寞的清辉投洒在尧天阁的屋瓦上,又低斜过纸窗,照在高逐晓的床畔。
她自回到尧天阁,并于正厅得了那消息以后,便连剑也无心修习,回到水香居,便只是攥着那枚昆仑岫玉佩,呆愣愣地盯着瞧。
水烟见她回来,神色木然的模样,想是前些日子随少主在外出行任务不太顺利,便上前去安慰些许,并顺带问其间发生了什么,可她却只是不断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她便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饭菜轻轻地搁在屋内桌案上,轻叹了口气,又阖上门独自退出去了。
一颗晶莹的泪珠,蓦地滴到那玉佩上,迸乍溅跳开来,随即将此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