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兵刃相接作响之势愈发严密,其声愈发震耳,若是得以升至高处,便可得窥见这四方庭院之内光景参差。
只见院子正中,一人素采卓然,无论周边有多少敌人、杀气多强,他却自如皑皑群山之间一抹青尖,旋旋岿然,只将那其中三武见方的地块,当成是他一人独享、畅快悠然的天地,不容一丝侵犯,也不越分毫规矩。
可自方才开席以来,宋消身侧携同并肩为战的袭袭鹿茸红绸,却似一棵气数将尽的枫香,叫这冬日寒苦无情地剥去叶片,零落成泥,在碾作尘土以前,坠于安宁的雪野之中。于死前蓦然绽放至生命的高|潮,而在逝后又默然孤零地结束一切,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此刻,似是双方都觉厮杀许久,当暂停片刻以蓄力再战。由是,两派之间便似自然地生出一道近乎圆形的隔带,隔带之内却并非空白,而是堆着无数如山的尸体,无尽贪恋世间的冤魂。
“宋千山!”一人高唤他的姓名,那字眼于他多已有些陌生。
即皋门所包围成的圈子,不是全然规整的圆,此刻骤然发语的地方,便是那圆环朝内乍自凸起之处。
一个手提锯齿长刀的男子,身子向内前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好似他再往里压半寸,便要以面抢地,趴磕进去一般。
看得出来,若不是那圆环大片都默认退还少许,他早已冲将进去了。
“当年前任门主如此看重你,命你带兄弟们镇平大徵宗尧鬼之乱,可你呢?哼哼,却将门内此间布局尽数告知其彼,妄想贪图门主之位。幸而门主及早发现你的阴谋,虽不至招徕灭门大祸,却也叫门内众兄弟惨死其间,我们元气大伤。没想到你竟如此厚颜无耻,转眼便同尧天阁抱至一处,如今野心俱现,你还有何话可说!”
宋消瞧着同自己对峙的那人,看着他手中尖利的狼齿刀,不觉眉梢已挂了厚厚一层雪被。而随着他眉心轻轻颤抖,那雪便自眉峰上泠然飘下,恍若于眼前又落了场鹅毛大雪。
天上舒舒飘落的雪,或许仍不足以将他们隔开。可他知道,再加上眉间这场雪,他的心便被彻底地浇灭,冻结,纵是当下立即晴暖如照,也化不开,回不去了。
“我宋扶云,无话可说。”
他冷冷答道。复而又抬眸,想要再将那人最后细细描摹一遍。
“别再跟他多费口舌了五师兄,这种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根本不配苟活于世!”
身后,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激烈地吼道。
“是啊!本便是人人得而诛之之人,还让他活在这世上许久,当真是便宜了!”
……
太多的人,太纷乱的喊叫与不平,却又如此可恨地叫他辨得清清楚楚,每一句话是出自谁之口,那人原先同自己是怎样的友朋……
只是如今,他们呼得如此整齐一致,那声音全部拧作一团,他索性不愿再去分辨。
那曾同他彻夜点灯坐于屋檐下,对谈剑法的人,如今便当他死了。
那曾无条件信任和支持他,出行江湖无不同游的人,如今权当他死了。
那曾每日来找他对练,称自己有朝一日要与他并称名侠佳客的人,如今就当他
……死了。
“诛杀宋千山!重振即皋门!”
“诛杀宋千山!重振即皋门!”
“诛杀宋千山!重振即皋门!”
宋千山听了,忽觉如此好笑。
在这样一个世道之中,或许真相为何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一个人或死或生,亦没有那么重要。真正为人所相信的,永远是他们原自想要相信的,而他们所憎恨的,竟只一死便可了结。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感觉不到一丝的畅快,可他还是难以抑制地要笑,笑得那廉价不已的眼泪,都要汩汩蹦出,来欣赏他这个笑话。
“来啊!都来杀了我啊!”
“今日你们若杀不死我,来日我宋千山便是报应不爽、挫骨扬灰,也要先拉了你们来陪葬!”
如此,双方便算达成一致,方才片刻偃下的旗,平息的鼓,重又开张振作起来。
围阵之中,还未待那圆环朝内挤压半分,圆心便横扫出一线晃眼刺目的银光,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只这眨眼之间,手起刀落,雪花触刃,还未及融化于血河,便已被倏然切为两瓣,随着那散落于空的兵刃,胡乱砸落在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方至此时,那断剑残刃才凌乱地割破了明台处与院庭中心的界限,在高逐晓的身侧噼里啪啦落地作响。
许浪仍自顾自悠哉地数着数,如同一只摇着尾巴等待猎物乖乖上前,再叫他一口吞入腹中的黑狼。
“三。”
几乎与此同时的,高逐晓自地上猛然起身,因着跪地久了,血液流通不畅,那站起的一瞬间,只觉脑袋嗡嗡,眼前沉沉发黑。可她知道,娘亲与自己,都不能再如此等下去,坐以待毙。
“你别动我娘亲,我……自己过去。”
高逐晓没有同许浪对视,只是浅浅转着,扫视着周围那横七竖八乱躺着的尸体,和他们身旁兀自洒落的兵器。
许浪又是明灿一笑,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