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账原是即皋门同我堂的交易往来,依着此前的协定,我堂交钱,即皋门办事,这档子事堂主原是交由我来经手。可如今姑娘一朝剿灭即皋门,事情还未办成,那我堂这钱岂非白白打了水漂?”
高天迎此前,满心怀着报仇救母的心思,自始至终是站在自己的视角揣度其间利害问题。可如今经陆十龟这么一说,才顿然发觉,即皋门被灭一事,于她和宋千山而言是大仇得报的畅快,于江湖局势而言是地动山摇的冲击。
毕竟是鼎立的三足之一,其中利益牵扯远比她所能想象得更深远才是。
寻常所谓“计划难及变化”,那变化来源之一固然是周遭于己身不可阻挡的影响,可另有一样在于,你永远不可能精确周全地计算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所造成的一切波动。
因为当下时刻里,你只能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故而当宋千山拖着浑身染血的身躯,疲倦不堪地回到尧天阁时,原先所想的恣意、畅快、激动,此刻却全然无从寻踪。
即皋门被灭,是江湖大事,想必阁中弟子早已得到消息,由是此刻,尧天阁朱红色的大门前面,熙熙攘攘地围着许多弟子,人人脸上都挂着灿烂欣喜的笑。
见着这厢他重新归来,便有弟子开始欢呼雀跃。
“快看!是少主回来了!”
“少主此回可是立了大功!”
“尧天阁永存!少主神武!”
可宋千山见着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心中却陡然沉重更甚,便是想要强行在脸上挤出个笑来,亦是不能。
如此,在众人的拥簇下,他几乎是叫弟子们托着进的阁门。
而在这群几近狂热的弟子当中,有一个略显笨拙的小小身影,始终叫人推搡来,拨拉去,硬是挤了半日都没能挤出头来。
“可恶,明明是我最先在此处等候少主的,一个个的都不守秩序,不讲武德……”
李元兆狠狠地皱着眉头,手上依旧没有放弃挣扎,却还是只能随着人流往里逐去。
他虽大声喊着“少主”,可无奈弟子众多,这些呼唤很快便被淹没在狂潮之中。
可愈是往里面走,他却发觉那些弟子的动作似乎愈是僵滞,心下也不管是何缘由,仍是努力地往外撑着。
片刻以后,终于重新窥见天光,由是亦看到了宋千山浑身染血的衣衫,和他无尽落寞的神情。
此时众人也发现了异样,不由得生起窃窃私语。
“少主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模样啊……”
“是受伤了么?但瞧着不像很重啊……”
李元兆瞪了那些人一眼,而后又疾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拉住宋千山的一片一角。
“少主……”
他原是想要问,即皋门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明明胜利了,他的面上却是这么一副神情。
可话甫一出口,却又觉得无甚意义。
这些年来许多的沉默与痛苦,他已习惯了自己一人承担,向来不愿同人提起。
但这次,李元兆却看到,他回头了。
随即,宋千山的嘴角漾出了一抹笑。而正是这抹笑,叫他登时松开了手。
那笑不是欣喜,不是洒脱,更不是骄傲,而是一种他从未曾见过的惨然,凄寂。
如若从前的笑,叫人通感傲视群雄,一统江湖的少年意气,那此时这方笑,只令人觉到无尽沧桑。
宋千山抬眼望去,似是在找寻什么。
李元兆见状,改了往日毛躁的性子,异样温缓地说:
“少主是要找阁主吧……他老人家此刻在青云筑等你,应是……”
他勉强回以一笑,复而补充道:
“应是念你剿灭即皋门,立了大功,要大肆嘉赏……”
他话是如此说,可自己也不是瞎子。
往常便是比之轻浅数倍的任务,凡宋千山胜利归来,曲静幽多会提前在此等候,当众对他表示赞赏。即便是手头有要务不能过来,也会托他同少主交代此中缘由。
可如今这等大事,却不见曲静幽的人影,只对他说,若是见了少主回来,告知他前往青云筑一趟,他便已然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这事既连他都能够猜知三分,更毋庸提少主。
但当下见了宋千山这副模样,那些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闻言,宋千山朝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多谢你。”